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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科場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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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歸薦,爭歸爭。必中的只有五名。”

“那麼其餘二十個人,你怎麼代呢?”

“管他呢!”李振鄴笑道:“反正先收一半,另一半就不要了。”

“我倒不懂。”張我樸問“你怎麼知道那五名是非爭不可的呢?”

“這還不好辦?”李振鄴得意地說“我的關節有三種,一望而知。”

“原來如此!”張我撲恍然大悟,同時又自責愚魯,連這樣一個簡單的辦法都想不到!

“跟年兄說句實話,粥少僧多,非如此不足以應付。”李振鄴得意地說“只怕不入闈,入闈,哪怕它‘糊名易書’,總有辦法摸索而得真相。”

“然則請問:你那三種關節是幾個什麼字?”這話就問得蠢了,沒有人肯把關節字眼告訴同官,一則此是受賄的憑證;二則不知道卷子分在哪一房?自己把關節告訴了人,人家一定會如是想:好啊!你搞錢,我偏偏不中他!於是見到有此關節的,一定打入“落卷”李振鄴卻不然,痛痛快快地把三種關節都告訴了這個“年兄”——當然,李振鄴說的不是真話;他是臨時起意,猜到張我樸的用心,特意說了三個假關節,要教他上當。如果無意中有合此關節的卷子而被黜,只怨他本人命運不佳,受了無妄之災。但損人不一定不利己,取額有定,黜落一本假關節,真關節便多一分中的機會。

到了八月初十上午,便陸續有人卷了。這本原卷,用黑墨書寫,稱為“墨卷”;受卷以後,先送“彌封所”編號彌封,然後轉送“謄錄所”由“謄錄生”用硃筆另抄一本卷子,稱為“硃卷”朱墨兩卷並送“對讀所”校對,倘有脫落抄錯,用赭筆注正——一本卷子上有各種顏,謄錄用硃筆,對讀用赭,內監試官有所批註用紫,主考則跟應試的一樣用墨筆。

等硃卷送到,李振鄴第一個先看關節“皿”字號有上千本卷子,賣出的關節,不一定分在自己這一房;那就要暗中去摸索了。他帶了個小聽差名叫“靈秀”;人如其名,十分聰明,所以李振鄴便要他去摸索,用藍筆寫明關節,共是二十五人,靈秀拿著這張單子各處亂鑽,細細尋對。

外面去尋,還未有結果,本房卻冤家路窄,張漢那本卷子,恰恰落在李振鄴手中;張漢還以為李振鄴總還有香火之情,自己這本卷子,不能不中,所以把“誠”二字關節,嵌入“承題”結果成了“授人以柄”李振鄴把那本卷子大塗大抹,另加一段很刻薄的批語,結句是“其亦高山滾鼓之音歟!”高山滾鼓,其音“不通,不通!”靈秀果然靈秀,二十五個關節,統統找到,別房中了三名,加上自己中了兩名,才得五個人,未免太少,尤其是第一等的關節非中不可的,還缺兩名,於是李振鄴親自出馬去想辦法。

最公平的是換,你中我的,我中你的;其次是套情,軟商量,無奈這兩條路都行不通。

李、張二人騷擾各房,人人側目,但少年輕狂,毫無顧忌,甚至愈演愈烈,公然侮人;特別是對行人郭浚,欺侮他年老懦弱,格外無禮。

“老郎!”張我樸揪住郭浚將要呈薦的卷子“這本卷子是誰,我知道!你跟我說實話,得價幾何?居間的什麼人?”張我樸是詐語,郭浚卻有些慌了,囁嚅著說:“是太倉一個姓蔣的。”要撒謊就撒全了它,只撒一半,恰好啟人疑竇;張我樸恍然大悟“姓蔣倒是姓蔣,”他說“是浙江嘉善,不是江蘇太倉!”張我樸依然是詐語,但老實的郭浚,竟不敢否認,這就使得張我樸愈有自信,暗暗得意,真個冤家路窄,自然饒不過他!

“哼!”他說“嘉善蔣文卓,哪個不知道他是肚子裡火燭小心的大草包!此人怎麼可以中?中了一定會有麻煩。”郭浚一聽害怕了!他是想中這個嘉善姓蔣的,因為蔣家有錢,中了這本卷子便是收了個闊門生,一份“贄敬”必然可觀;而況文字不壞,也著實可以中得去,只以張我樸的威脅,不能不打入落卷。

到事後才知道,這本卷子是嘉善蔣廷彥——蔣文卓的堂兄。張我樸跟他並無仇恨,所以蔣廷彥是受了無妄之災;但郭浚恨極了張我樸,便不肯說破真相。

“唉!”他這樣嘆息著對蔣廷彥說:“老兄的卷子,我已經中了,張我樸說什麼也不許,硬要我打下來,實在愧對老兄。”

“落卷”是本人可以領回來的,上面有郭浚“薦批”說他“文字錦繡”可以為證。蔣廷彥對郭浚自然還是的,照樣稱“老師”然而對老師自然也有不滿。

“門生實在困惑!老師看老師的卷子,張某人何得妄加干涉。”

“張我樸、李振鄴二人,在闈中橫行無忌,自己賣了關節,反而誣別人。”郭浚說道、“即如老兄這本卷子,明明應該高中,他硬說不通。如果我中了老兄的,將來‘磨勘’的時候,萬一出了點小病,張我樸豈不是就有話說:‘是不是,我早說過這本卷子不能中,郭某人不聽,不是有關節,何必如此?’那一來不但我的老命不保,老兄的身家亦大有關係。所以我寧願隱忍。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句話,老兄的事壞在張我樸手裡。他跟李振鄴倆,簡直不是人;李振鄴有個好得可以贈妾的朋友叫張漢,文字也還過得去,而且李振鄴還送了他關節,結果也是不中——。”

“這門生又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張某又何以不中。”蔣廷彥嘴相問。

“哼!”郭浚冷笑“誰曉得他們有何不共戴天之仇?李振鄴送他的那個關節,是個圈套;正好找著了,把他打下去!”

“這兩個惡賊!”蔣廷彥咬牙切齒地。

“門生無論如何,饒不過他們!”等發榜出來,四千餘名應試的生員,取中的只有兩百零六名,自是歡喜的少,嗟怨的多,照例落第的會頓足痛罵“主司無眼”及第的無非僥倖。而這一闈也確有疑問,平素有名不通的人,居然中了,這是什麼道理?

外面已經在懷疑了,而李振鄴、張我樸二人,竟似一無顧忌;酒酣耳熱之際,公然告訴人家:某某人中了,是我的力量;某某人本不通,因為平情,我中了他一個副榜。於是有個杭州的貢生,素行不端的張繡虎,打算著敲一筆竹槓;找到一個識的吏科給事中,而又是這一科房官的陸貽吉,託他轉言,叫李、張二人拿錢出來,不然要他們的好看。

陸貽吉不肯管這閒事,張繡虎便直接上門勒索,敲詐了一千二百兩銀子;他有恃無恐的憑證是,張漢和蔣文卓所寫的兩分“揭帖”原來說好,花錢可以無事,結果揭帖還是貼了出來。

這種揭發陰私的揭帖,俗名“無頭榜”照例不具姓名;但箇中人則無不知出於張、蔣二人之手。除了闈區實貼以外,還分送科道衙門,希望查辦。

蔣文卓寫的揭帖,未出大門,就有麻煩,他把張繡虎敲詐李振鄴、張我樸的情節,敘在裡面,用意是要證明李、張二人“賊膽心虛”;又說那一千二百兩銀子,是給吏科給事中陸貽吉過付,這一點自是大謬不然。

陸貽吉的消息很靈通,得知此事,然大怒,趕到蔣文卓所住的客店中,厲聲詰責。蔣文卓知道自己錯了,連聲賠罪以外,立即把陸貽吉的名字刪掉。一場糾紛,本已告一段落,但陸貽吉內心頗為不安,認為還須採取一種什麼措施,以防後患。

於是他跟他的同事,刑科給事中任克溥說:“今年科場,弊端叢生,一個姓蔣,一個姓張的、寫揭帖揭發,這倒也罷了;哪知道把我的名字,無端牽涉了進去,真正豈有此理!我要自己上疏,糾舉這件事。”話是這樣說,他自己可能也有顧忌,所以舉棋不定,始終未見他上疏。任克溥的心思卻是大為活動了——前明遺留以來的“南北之爭”依然未消;北以山東大老為首,南由江浙大臣領導;任克溥受了馮銓和劉正宗的指使,久已想“荼毒南士”得此機會,自然不肯放過。不過江南籍的幾名大學士和部院大臣,也不是好惹的;因而任克溥猶不免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