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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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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去姑易買舟送父難哀哀我母生我軀,哺鞠育勞且劬。

兒戚母亦戚,兒愉母亦愉。

輕暖適兒體,肥甘令兒腴。

室家已遂丈夫志,白髮矇頭親老矣。

況復暱言,逆親意。

帷薄情恩醴比濃,膝前孺慕摶沙似。

曾如市井屠沽兒,此身離裡心不離。

肯耽前一時樂,釀就終天無限悲。

老母高堂去復還,紅顏棄擲如等閒。

蒸黎何必羨曾子,似此高風未易攀。

古云:“孝衰子。”又道:“肯把待子的心待父母,便是孝子。”因人無時,只與得父母朝夕相依,自然情在父母上。及至一有,或是愛她的,喜她的才,溺她的情,不免分了念頭。況且娶著一個賢婦,飢寒服食,昏定晨省,兒子管不到處,她還管□□□□□(到。若遇那)不賢婦人,或是恃家中富貴,驕傲公姑;□□□□(或是勤吃)懶做,與公姑不合;或鄙嗇愛小,嫌憎公姑費她供養;或妄嫌惡小姑小叔,疑心公姑護短偏愛,無不向丈夫耳聒guō絮;或到公姑不堪,至於呵斥,一發向丈夫枕邊悲啼訴說。那有主意的男子,只當風過耳邊,還把道理去責她,道:“沒有個不是的父母,縱使公姑有些過錯,也要逆來順受。”也可漸漸化轉婦人。若是耳略軟,動了一點憐惜的念頭,新月累,浸潤膚受齊來,也不免把愛父母稍懈。還有平原怕她強悍,恐怕拂了她,致她尋了些短見,惹禍不小,便趁口說兩句,這婦人越長了志了。不知夫原當恩愛,豈可到了反目比離?但祭仲道:“人盡夫耳,父一而已。”難道不可說“人盡也;母一而已”?還要是男子有主持。苦是大家恐壞了體面,做官怕壞了官箴,沒奈何就中遮掩,越縱了婦人的志,終失了父母的心。倒不如一個庸人,卻有直行其是的。

這事在姑蘇一個孝子。這孝子姓周名於倫,人都教他做“周舍”他父親是周楫。母親盛氏。他積祖在閶門外橋邊開一個大酒坊,做造上京三白、狀元紅、蓮花白各酒漿。橋是蘇州第一洪,上京船隻必由之路,生意且是興。不料隆慶年間他父親病歿了。

有個姊兒叫做小姑。他父親在曾許吳江張三舍。因周楫病歿,張家做荒親娶了去,只剩他母子兩身相倚,四目相顧。

盛氏因他無父,極其愛惜,揀好的與他穿,尋好的與他吃,叫他讀書爭氣。那周於倫卻也極依著教訓,也極管顧母親。喜的家道舊是殷實,雖沒個人支持,店面生意不似先時,胡亂改做了辣酒店,也支得子過。到了十五六歲,周於倫便丟了書,來撐支舊業,做人乖巧和氣,也就漸漸復起父業來。

母親也巴不得他成房立戶,為他尋親。尋了一個南濠開南貨店錢望濠女兒,叫做掌珠,生得且是嬌媚。一進門,獨兒媳婦,盛氏把她珍寶相似。便也兩夫年紀小,極和睦。

周於倫對她道:“我母親少年守寡,守我長成,一個姊姊又嫁隔縣,你雖媳婦,就是女兒一般。要早晚孝順她,不要違拗。”掌珠聽了,便也依他。

只掌珠是早年喪母的,失於訓教。家中父親溺愛,任她吃用,走東家,闖西家,張親孃,李大姐,白話慣的。一到周家,盛氏自丈夫歿後,道來路少,也便省吃儉用,鄰舍也不來往,掌珠吃也就不得像意。指望家中拿來。家中晚娘也便不甚照管。要與丈夫閒話,他也清晨就在店中,直到晚方得閒,如何有工夫與他說笑?看他甚是難過。

過了幾月,與丈夫的情誼浹洽了,也漸漸說,我家中像意,如今要想什飲食,都不得到口。希圖丈夫的背地買些與她。那周於倫如何肯?就有時買些飲食,畢竟要選好的與母親,然後夫方吃。掌珠終是不快。

似此半年,適值盛氏到吳江探望女兒,周於倫又在外做生意,意思待要與這些鄰人說一說兒。卻又聽得後門外內眷且是說笑得熱鬧,便開了後門張一張。不料早被左鄰一個楊三嫂見了,道:“周家親孃,你是難得見的。老親孃不在,你便出來話一話。”掌珠便只就自己門前與這些鄰人相見:一個是慣忤逆公婆的李二孃;一個是慣走街做媒做保的徐親孃;一個是慣打罵家公的楊三嫂,都不是好人!故此盛氏不與往來。那李二孃一見便道:“向楊親孃說周親孃標緻,果然標緻得勢!哪不肯走出來白話一白話?”楊三嫂道:“老親孃原是個獨柱門的,親孃也要學樣?只是你還不曾見親孃初嫁來時,如今也清減了些。”李二孃道:“瘦女兒,胖媳婦,哪倒瘦了?難道嫁家公會瘦人?”楊三嫂道:“看這樣花枝般個親孃,周舍料是恩愛,想是老親孃有些難為人事。”只見徐婆道:“這老孃極是瑣碎。不肯穿,不肯吃,終絮聒到晚。如今是他們夫世界,做什惡人!”掌珠只見微笑,不做聲。

忽聽得丈夫在外邊叫什事,慌忙關了門進去。

自此以後,時時偷閒與這些人說白。今這家拿出茶來,明那家拿出點心來;今這家送什點心來,明那家送什果子來;掌珠也只得身邊拿些梯己錢,不敢叫家中小廝阿壽,僅央及楊三嫂兒子長孫,或是徐媒婆家小廝來定買些什果子點心回答。又多與買的長孫、來定些,這兩個都肯為她走動。遇著李二嫂,只是說些公婆不好,也賣自家不怕忤逆她光景。楊三嫂只說自己鉗制家公,家公怕她的模樣。徐媒婆只是和子,時常說些趣話兒取笑。她三人似此熱鬧半個月。周於倫只顧外面生意,何嘗得知?

不期盛氏已從女兒家回來。說為女兒病了急心疼,在那廂看她,多住了幾。掌珠因婆婆來,也便不敢出門。這些女伴知她婆婆撇古,也不來邀她。每做著事時,聽她們說笑,心裡好不癢癢的!沒奈何乘早起,或盛氏在樓上時,略偷閒與這些鄰人說說兒,早已為這些人挑撥,待盛氏也有幾分懈怠,待丈夫也漸漸放出些凌駕。

常乘周於倫與她歡笑時節,便假公濟私道:“你每辛苦,也該買些什將息。如今買來的只夠供養阿婆,不得輪到你,怕淘壞了身子。”那周於倫極知道理,道:“一所賺能得多少?省縮還是做人家方法。便是飲食上,我們原該省口與婆婆。常言道,她的子短,我們的子長。”或有時裝出愁苦的模樣,道:“婆婆難服事。”周於倫道:“只是小心,有什難服事?”若再說些婆婆不好,於倫便嗔惱起來。掌珠只得含忍,只好向這些鄰舍道他母子不好罷了。

忽一,盛氏對著周於倫道:“先時你爹生意興時,曾攢下銀子八九十兩。我當時因你小,不敢出手;如今不若拿出去經商,又可生些利息。”周於倫道:“家中酒店儘可過活,怎舍著母親,又去做客?”盛氏道:“我只為你。我與媳婦守著這酒店。你在外邊營運,兩邊掙可望家道殷實。”掌珠聽了甚是不快,道:“成了田頭,失了地頭。外邊去趁錢不知何如,家中兩個女人怕支不來。”盛氏不言語,意似怫然。

周於倫道:“既是母親吩咐,我自出去。家中酒店你便撐持,不可勞動母親。我只揀近處可做生意做,不一二月便回來看家中便是。”與人商量,道買了當中衣服在各村鎮貨賣,只要眼力,買得著,賣時也有加五錢。便去城隍廟求了一簽。道“上吉”便將銀子當中去斛了幾主,收拾起身。

臨行時,掌珠甚是不快活。周於倫再三安,叫她用心照管母親,撐支店面,拜辭母親去了。

店中喜得掌珠小時便在南貨店中立慣了,又是會打吱喳的人,也不臉紅。銅錢極是好看,只有銀子到難看處,盛氏來相幫,不至失眼。且又人上見她生得好個兒,故意要來打牙嘴,生意越興。

但是掌珠終是不老辣,有那臭吝的纏不過,也便讓他兩釐,也便與他搭用一二文低錢或是低銀。有那臉涎的,擂不過,也便添他些。盛氏道她手鬆,做人情,時時絮聒她。又有楊家長孫與徐家來定來買時,她又不與論量,多與他些。

又被盛氏看見,道:“若是來買的都是鄰舍,本錢都要折與他。”每也瑣碎這等數次。況且每不過是一兩個錢小菜過一,比周於倫在家時更酸嗇,又為生意上添了許多參差。

只見一,盛氏身子不快,睡在樓上,掌珠獨自管店。想起丈夫不在,一身已是寂寞,又與婆婆不投,心中又加悒怏。正斜靠在銀櫃上悶悶的,急抬頭見徐親孃走過,掌珠便把手招。那徐婆走到櫃外,便張那邊布簾內。掌珠把手向上一指,道:“病在樓上,坐坐不妨。”徐婆道:“喜得親孃管店,個個道你做人和氣,生意比周舍時更興。”掌珠嘆口氣道:“還只不中婆婆的意。”徐婆便合著掌道:“佛爺!一個外邊掙,一個家中掙,供養著她,還得福不知。似我東走西走,做媒賣貨,養著我兒子媳婦,還只恨少長沒短不快活哩!虧你,虧你!”掌珠便將店中好酒斟上一甌,送與徐婆,道:“沒人煮茶,當茶罷。”徐婆吃了,道:“多謝!改再來望你。常言道:‘且守’,倘這一病歿了,你便出頭了。”掌珠道:“這病不妨事。”徐婆自作謝去了。這邊掌珠也便有個巴不得(婆婆)死的光景,湯水也便不甚接濟。謊說道:店中生意丟不得,盛氏也無奈何她。虧得不是什重病,四五好了。只是病後的人越發兜搭,兩下幾乎像個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