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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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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詞無可逗羞殺抱琵琶香徑留煙,蹀廊籠霧,個是蘇臺暮。翠袖紅妝,銷得人亡國故。開笑靨夷光何在;泣秦望夫差誰訴?嘆古來傾國傾城,最是蛾眉把人誤。丈夫峻嶒俠骨,肯靡靡繞指,醉紅酣素。劍掃情魔,任笑儒生酸腐。媸相如緣綺閒挑,陋宋玉彩箋偷賦。須信是子女柔腸,不向英雄譜。

右調《綺羅香》吾家尼父道:“血氣未定,戒之在。”正為少年不諳世故,不知利害,又或自矜自己人才,自奇自家的學問。當著鰥居消索,旅館悽其,怎能寧奈?況遇著偏是一個奇妙女,嬌巧詠,入耳牽心;媚臉妖姿,刺目掛膽,我有情,他有意,怎不做出事來?不知古來私情,相如與文君是有終的,人都道他無行。元微之、鶯鶯是無終的,人都道他薄情。

人只試想一想,一個女子,我與他苟合,這時你愛,我愛才,惟恐不得上手,還有什麼話說?只是後邊想起當初鼠竊狗偷的,是何光景?又或夫婦稍有釁隙,道這婦人當曾與我私情,莫不今又有外心麼?至於兩下雖然成就,卻撞了一個事變難料,不復做得夫婦,你絆我牽,何以為情?又或事覺,為人嘲笑,致那婦人見薄於舅姑,見惡於夫婿,我又怎麼為情?故大英雄見得定,識得破,不偷一時之歡娛,壞自己與他的行止。

話說弘治間有一士子,姓陸名容,字仲含。本貫蘇州府崑山縣人。少喪父,與寡母相依,織紝自活。他生得儀容俊逸,舉止端詳,飄飄若神仙中人。卻又勤學好問,故此中極其該博,諸子百家,無不貫通。他父在時已聘了親,尚未畢姻。十八歲進了崑山縣學。凡人少年進學未經摺挫,看得功名容易,便易懈於研墨,入於遊逸,他卻少年老成,志向遠大。若說作文講學,也不辭風雨,不論遠近。若是尋花問柳,飲酒遊山,他便裹足不入。當時有笑他迂的,他卻率而行,不肯改易。

進學之後,有個父親相好的友人,姓謝名琛,號度城,住在馬鞍山下。生有一子一女,女名芳卿,年可十八歲,生得臉如月滿,目若星輝,翠黛初舒楊柳,朱半吐櫻桃。又且舉止輕盈,丰神飄逸。她父親是個老白想起家,吹簫、鼓琴、彈棋、做歪詩也都會得,常把這些教她,故此這女子無件不通。

倒是這兄弟謝鵬,十一歲卻懵懂痴愚,不肯讀書。謝老此時有了幾分家事,巴不得兒子讀書進學。來賀陸仲含時,見他家事蕭條,也有憐他之意,道:“賢契家事清淡,也處館麼?”陸仲含道:“小侄淺學,怎堪為人師。”謝老道:“賢契著此念頭,便前程萬里,自家見得不足,常常有餘。老夫有句相知話奉瀆:家下有個小犬,年已十一歲了,未遇明師,尚然頑蠢,若賢侄不棄,薄有幾間書房,敢屈在寒舍作個西席。只恐茶淡飯,有慢賢侄。束脩不多,不成一個禮,只當自讀書吧。”陸仲含著:“極承老伯培植,只恐短才不勝任。”謝老起身道:“不要過謙,可對令堂一說,學生就送關書來。”仲含隨與母親計議。

母親道:“家中斗室,原難讀書,若承他好意,不唯可以潛心書史,還可省家中供給,這該去。只是通家教書要當真,他飲食伏待不到處,也將就些,切不可做腔。”果然隔了兩,謝老來送一個十二兩關,就擇請他赴館。陸仲含此時收拾了些書史,別了母親。來到謝家,只見好一個庭院:繞戶溪蕩漾,覆牆柳影橫斜,簾卷滿庭草,風來隔院殘花。

到得門,謝老與兒子出來相。延入中堂相揖,遜仲含上坐。仲含再三謙讓,謝老道:“今西賓自應上坐了。”茶罷叫兒子拜了,送了贄,延入書房。此老是在行人,故此收拾得極其雅:小檻臨出,疏窗傍竹開。

花陰依曲徑,清影落長槐。

細草含新,卷峰帶古苔。

纖塵驚不到,啼鳥得頻來。

三間小坐憩,上掛著一幅小單條。一張花梨小几,上供著一個古銅瓶,著幾枝時花。側邊小桌上,是一盆細葉菖蒲,中列太湖石。黑漆小椅四張,臨窗小癭木桌,上列棋枰、磁爐。天井內列兩樹茉莉、一盆建蘭。側首過一小環門,又三間小書房,是先生坐的。曲欄綺窗,清幽可人。來館伏侍的卻是一個十一二歲小丫鬟。謝老道:“家下有幾畝薄田,屋後又有個小圃,有兩個小廝,都在那邊做活,故此著小鬟伏侍,想在通家不礙。”晚間開宴,似有一二女娘窺笑的,仲含並不窺視她。自此之後,只是盡心在那廂教書。這謝鵬雖是愚鈍,當不得他朝夕講說,漸漸也有亮頭。每晚謝老因是愛子,叫入內室歇宿,陸仲含倒越得空書齋獨扃,恣意讀書。十餘一回家,不題了。

只是謝老的女兒芳卿,她格原是瀟灑的,又學了一身技藝,嘗道是:‘蘇小妹沒我的;越西施少我的才。’幾頭有本朱淑真《斷腸集》,看了,每為嘆息道:“把這段才配個庸,豈不可恨?倒不如文君得配著相如,名高千古。”況且又因□(謝)老擇配,高不成,低不就,把歲月蹉跎。看這冬夜宵,好生悒怏。曾記她和《斷腸集》韻,有詩道:初暉暉透綺窗,細尋殘夢未成妝。

應讓當時好,繡帶驚看漸漸長。

也是無聊無賴。自那請陸仲含時,她在屏風後蹴來蹴去看他,見他丰神秀,言語溫雅,暗想:“他外貌已是如此,少年進學,內才畢竟也好。似這樣人可是才貌兩絕了。只不知我父親今揀,明擇,可得這樣個人麼?”以此十分留意。

自謝老上年喪了,中饋之事,俱是芳卿管。那芳卿備得十分潔,早晚必取好天池松蘿苦茗與他。那陸仲含道他家好清的,也是常事,並不問它。

芳卿倒向丫頭採菱問道:“先生曾道這茶好麼?”採菱道:“這先生是村的,在那廂看了這兩張紙,嗚嗚的,有時拿去便吃,有時擱做冰冷的,何曾把眼睛去看一看青的、黃的,把鼻子聞一聞香的、不香的?”芳卿道:“痴丫頭,這他是一心在書上,是一個狠讀書秀才。”採菱道:“狠是狠的,來這一向,不曾見他笑一笑。”芳卿道:“你不曉的,做先生要是這樣。若是對著這頑皮,與他戲顛顛的,便沒怕懼了。這也是沒奈何,哪一個少年不要頑耍風月的?”採菱道:“這樣說起來是假狠了。”處館數月,芳卿嘗時在樓上調絲竹,要引動他,不料陸仲含少年老成得緊,卻似不聽得般,並不在採菱、謝鵬面前問一聲是誰人吹彈。

那芳卿見他這光景,道他至誠可託終身,偏要來惹他。父親不在時,常到小坐憩邊採花來頑耍,故意與採菱大驚小怪的,使他得知。有時直到他環門外,聽他講書。仲含卻不走出來。即或撞著,避嫌,折身轉了去。謝鵬要來說姐姐時,自娘沒後,都是姐姐看管,不敢惹她;卻又書講不出時,又虧姐姐把竊聽的教導他。他也巴不得姐姐來聽。芳卿又要顯才,把自己做就的詩,假做父親的,叫兄弟拿與他看。

那陸仲含道:“這詩是戴了紗帽,或是山人墨客做的,我們儒生只可用心在八股頭上。脫有餘工,當博通經史,若這些詩作賦,彈琴著棋。多一件是添一件累,不可看他。”謝鵬一個掃興而止。

芳卿道:“怎小小年紀,這樣腐氣。”幾番要寫封情書著採菱送去,又怕兄弟得知。要自乘他歸省時到房中留些詩句,又恐怕被他人或父親到館中看見,不敢。

又到書房中來聽他講書,卻見他窗外曬著一雙紅鞋兒,正是陸仲含的。

芳卿道:“看他也是好華麗的人,怎不耽風月。”忙回房中寫了一首詩道:倚東牆盼落暉,夢魂夜夜繞書幃,何緣得遂生平願,化作鸞凰相對飛。

叫採菱道:“你與我將來藏在陸相公鞋內,不可與大叔見。”又怕採菱哄她,又自隨著她,遠遠的看她藏了方轉。

綺閣痛形孤,牆東有子都,深心憐只凰,寸緘託雙鳧。

又著採菱借送茶名,來看動靜。

那採菱看見天陰,故意道一句:“天要下雨了。”只見陸仲含走出來,將鞋子彈上兩彈。正待收拾,卻見鞋內有一幅紙在,扯出來時,上面是一首詩。他看了又看,想道:“這筆仗柔媚,一定是個女人做的,怎落在我鞋內?”拿在手中想了幾回,也援筆寫在後首道:陰散閒庭墜晚暉,一經披玩靜垂幃。

有琴怕作相如調,寄語孤凰別向飛。

一時高興寫了,又想道:“我詩是拒絕她的,卻不知是何人作,又請何人與她,留在書笥中,反覺不雅。”竟將來扯得粉碎。採菱在窗外張見,忙去回覆。

芳卿已在那裡等信,道:“怎麼了?”採菱道:“我在那裡等了半,不見動靜,被我哄道天雨了,他卻來收這鞋子,見了詩兒,復到房中,一頭走,一頭點頭搖腦,輕輕的讀。讀了半,也在紙上寫了幾句,後邊又將來扯碎了。想是做姐姐不過,故此扯壞。”芳卿道:“他扯是惱麼?”採菱道:“也不歡喜,也不惱。”芳卿道:“他若是無情的,一定上手扯壞。他又這等想看,又和,一定也有些動情。扯壞時,他怕人知道,滅形跡了,還是個有心人。”不知那陸仲含在那邊廢了好些心,道:“我嘗聞得謝老在我面前說兒子愚蠢,一女聰明,吹彈寫作,無所不能。這一定是她做的。詩中詞意似有意於我,但謝老以通家延我,我卻其女,於心何安?況女子一生之節義,我一生之行簡,皆繫於此,豈可苟且。只是我心如鐵石,可質神明,但恐此女不喻,今詩來,明字到,或至洩漏,連我也難自白。不若棄此館而回,可以保全兩下,卻又沒個名目。”正在擺劃不下時,不期這值謝老被一個大老挈往虎丘,不在家中。那芳卿幸得有這機會,待至初更,著採菱伴了兄弟,自卻明妝豔飾,逕至書房中來。

走至門邊,又想道:“他若見拒,如何是好?”便縮住了。又想道:“天下沒有這等膠執的,還去看。”乘著月光到書房門首,輕輕的彈了幾彈。那陸仲含讀得高興,一句長,一句短,一句高,一句低,哪裡聽得?芳卿只得咬著指頭等了一回,又下階看一回月,不見動靜。又彈上幾彈,偏又撞他響讀時。立了一個更次,意興索然。正待回步,忽聽得‘呀’地一聲,開出房來,卻是陸仲含出來解手。遇著芳卿,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好一個女子:肌如聚雪,鬢若裁雲。彎彎翠黛,巫峰兩朵入眉頭;的的明眸,天漢雙星來眼底。乍啟口,清香滿座;半含羞,秀人。白團斜掩賽班姬,翠羽輕投疑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