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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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字似龍飛鳳舞,筆勁力透紙背。
劉惜秀眼底笑意乍然僵住,不敢置信地盯著紙上的字,剎那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傾覆。
外頭熱鬧的鞭炮及喧譁聲漸漸消逝,她突然覺得一陣寒冷徹骨,冰涼的指尖再也握不住那紙休書。
紙張輕飄飄旋然落地,無聲無息。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外頭的擾攘聲自靜止空白的虛無中,逐漸傳入她的耳裡——“狀元郎剛到咱們府中讀書,我就瞧出他器宇軒昂、紅光滿面,將來肯定是個大人物,現在可證明我老頭子眼力果然厲害吧!”花匠老薑的大噪門隔著花棚柳架傳來,清晰得像是近在耳邊。
“我說老薑啊,你也太會事諸葛,胡拍馬了。”灶房大娘嗤地一聲,“若論眼力,我葛媽可半點不輸你,我就看狀元郎吃飯的那斯文樣,就知道這年輕人乃人中龍鳳,將來出將入相,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行啦,就你們會看人,要依我說,咱家老爺和小姐才是真正識貨人哪。”甜兒忍不住嘴,“過不多時,咱們府裡就要辦喜事了。”
“什麼喜事?”姜老頭和葛媽熱切地湊近了過來,“快說快說。”
“我今早送茶進廳裡,偷偷聽見老爺提起咱家小姐和狀元郎的婚事呢!”甜兒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
“和咱家嫣小姐?”葛媽吃了一驚,“可狀元郎不是有夫人了嗎?”
“我說你沒見識還不信,哪個大官沒個三四妾的?”姜老頭睨了葛媽一眼,“再說了,有元配又怎的?咱家小姐論出身論模樣,有哪一點不如那位秀姑娘了?”
“雖然那位少夫人情好,待我們這些丫鬟也都和和氣氣的,可私心來說,要是咱們家小姐能嫁給狀元郎,風風光光地入主狀元府,將來能名正言順成為一品夫人,那咱們孫府上上下下可就更光彩了!”
“可不是嘛!”姜老點點頭如搗蒜,“還有啊,我老頭子實話說一句,那位秀姑娘實在也太匹配不起狀元郎了,瞧她的模樣,連幾分官夫人的氣質都沒有,將來可怎麼幫狀元郎增光,又哪能充得了場面呢?”
“對對對,就是這樣。”甜兒心有慼慼焉。
葛媽遲疑了一下,又道:“可她畢竟是跟著狀元郎熬過來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沒發覺,狀元郎好像也不待見這位秀姑娘?就算碰著了面,連話都不說一句的。”姜老頭低聲道:“說不定兩夫早同
異夢、形同陌路啦!”
“好像是這樣耶!”甜兒猛點頭,“我也注意到了。”他們議論得興起,卻是誰也沒發現在綠蔓纏綿的花架後方,那個一動也不動,臉慘白僵如木石的劉惜秀。
這天深夜,月暗風靜。
著一襲簇新淡天青袍子,越發顯得玉樹臨風的劉常君緩步回房,反手關上了門扉,看也不看地,對那個佇立窗前的纖弱身影,淡然開口。
“皇上賞賜了狀元府,明白收拾一下,三天後搬入。”說完,他自顧自到屏風架後褪了袍子,換件月牙軟綢裡袍,正準備上榻歇息,這才發覺方才說的話彷彿石沉大海,毫無迴音。
他一沉,濃眉蹙起,望向那猶靠在窗前,一動也不動的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劉惜秀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回過頭來,“聽說,你要納妾了。”他微眯起黑眸,“你聽誰說的?”
“夫君,這是假的對不對?”她帶著一絲小小希望地問道:“這只是空來風的閒話…他們胡亂猜測的…我想也是,這怎麼可能呢…”就像那紙休書,也是他故意騙她的吧?
“我說過,不要叫我夫君。”他淡然道。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更加怯弱地喃喃,“都過了這麼久,你…可不可以別生我的氣了?”
“我有什麼理由生你的氣?”劉常君笑了,但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你是我什麼人?”她臉一白,微微顫抖著懇求道:“別這樣——”
“沒錯,我是要納妾,不過你放心,那是暫時的。”他冷冷道。
暫時?暫時?太好了,那只是暫時…
劉惜秀呆望著他,心底絞擰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欣,卻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麼?
“待我赴職之後,形勢穩定了,我就會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再自然不過地道。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劉惜秀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了?”他濃眉一揚。
“是、是因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劉常君直視著她,冷淡的眸裡像是有一絲奇怪,“我休書都給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眼眶灼熱如燒,呼
困難了起來。
“我,劉常君,要休。”他神情很淡,慢慢說出口的字卻像是驚滔駭
。
起初,她還沒有聽仔細他說的意思,直到她漸漸回過了神,“休”二字,像潑在心上的劇毒般,一點一點地腐蝕了她的五臟六腑,然後,才
覺到那似直直墜到谷底,冰冷絕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錯了什麼?”她嗓音破碎地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休了我?”
“不用這樣,好似對我眷眷情深。”他的語氣裡充滿疲倦,“別忘了,當初你是不願嫁我的。”
“我…我…”她喉頭哽住了。
“既然現在我們誰都不再需要誰了,早早說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圖報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愛。”他淡淡道。
劉惜秀望著他,熱淚再也抑不住賓滾而落。
“別哭了。”他目光看向旁處,“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小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現下我新中狀元,還不宜有大動作,待過了一段時,等不再那麼受人注目後,我會給你一大筆銀子,夠你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的。”淚水溢出指縫,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不想再聽。
“還有,我今晚會在書軒看書,就不用等我了。”說完,劉常君抓起披風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很久,劉惜秀緊捂嘴的手始終沒有放下,依然無聲地默默掉著淚。
而心,還是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再無一絲完整…
猶如她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