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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INDAEMONEDE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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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馬紐斯猙獰的屍體躺在那裡,陰森而得意。

大概再過幾分鐘,一切就會倒坍。

怎麼辦?再沒有任何希望了。

戈萬盯著牆上旋轉的石頭和那條逃跑的通道,惱怒地喊道:“德·朗特納克侯爵就是從這裡跑掉的!”

“也從這裡回來。”一個聲音說。

一個白髮蒼蒼的腦袋出現在秘密通道的石門門口。

他就是侯爵。

戈萬很多年沒有在這麼近的地方看見他了。戈萬向後倒退。

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住了,呆若木雞。

侯爵手上拿著一把大鑰匙,用傲慢的眼光掃過他前面的幾名工兵,徑直朝鐵門走去,在圓穹下彎,將鑰匙進鎖眼。鎖嘎吱一聲,門開了,出熊熊燃燒的深淵,侯爵走了過去。

他昂著頭,步履堅定。

大家都看著他,不寒而慄。

他剛在著火的大廳裡走了幾步,便把被火燒燬的地板踩坍了,於是在他身後出現了一道深淵,將他與鐵門隔開。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消失在煙霧中。

人們再什麼也看不見了。

侯爵能走得更遠嗎?他腳下是否又出現了一個新火坑?也許他自己也送了命?這都難說。人們眼前只有一堵煙與火的厚牆。侯爵在牆的另一側,是生是死?

三睡著的孩子醒來
此刻,孩子們終於又睜開眼睛。

大火還沒有燒進圖書室,但已將桔紅的光投到天花板上。孩子們沒有見過這種曙光,瞧著它。若爾熱特在凝視。

大火展示了全部絢麗的光彩。奇形怪狀的煙中出現了黑蛇和紅龍,其黑和紅都十分壯觀。長長的火星飛濺到遠處,劃破黑暗,像慧星在相互追逐搏鬥。火是慷慨無度的,它將大量的珠寶隨風播撒,看來人們把炭火比作鑽石不無道理。三層樓的牆上出現了裂縫,大火從裂縫中將一串串寶石灑向溝壑。頂樓上的那幾堆稻草和燕麥燃燒起來,開始像金的雪崩一樣從窗口瀉下,燕麥成了紫晶,稻草成了紅寶石。

“美!”若爾熱特說。

他們三人都坐了起來。

“呵!”母親喊道“他們醒了!”勒內-讓站了起來,接著胖阿蘭站了起來,接著若爾熱特也站了起來。

勒內-讓伸伸胳膊,朝窗口走去,說道:“我熱。”

“我熱。”若爾熱特也學著說。

母親呼喚他們:“我的孩子們!勒內!阿蘭!若爾熱特!”孩子們朝四周看看,想明白。有些事情使大人們驚嚇,卻使孩童到好奇。凡事都到驚奇的人是很少被嚇壞的。無知包含無畏。孩童與地獄無緣,因此看到地獄也會讚賞它。

母親又呼道:“勒內!阿蘭!若爾熱特!”勒內-讓轉過頭來,呼聲將他從漫不經心的狀態中喚醒。孩童記不好,但回憶起來卻很迅速。全部往事在他們看來都是昨天。勒內-讓看到了母親,並不覺得有什麼異常。他周圍有這麼多奇怪的事,他模糊到需要支持,便喊道:“媽媽!”

“媽媽!”胖阿蘭喊道。

“媽媽!”若爾熱特喊道。

她還伸出那雙小手臂。

母親在嚎叫:“我的孩子!”三個孩子都來到窗口,幸好這邊沒有著火。

“很熱。”勒內-讓說。他接著又說:“發燙。”他用目光尋找母親:“來呀,媽媽。”

“來,媽媽。”吉爾熱特學著說。

母親已經攀著荊棘滾進溝裡。她披頭散髮,身上被刺傷,著鮮血。西穆爾丹和蓋尚都在溝裡,像塔裡的戈萬一樣束手無策。士兵們無能為力,絕望地圍在他們身邊。炙熱難忍,但是誰也覺不到。大家關注的是陡直的橋、高高的橋拱、高高的樓層和無法接近的窗戶,大家想的是必須立即行動。要爬三層樓是不可能的。滿頭大汗、渾身是血的拉杜跑了過來,他受了傷,肩上捱了一刀,一隻耳朵被打掉了。他一見米歇爾·弗萊夏便說:“噫,被槍殺的女人!你又復活了!”母親說:“我的孩子!”

“對,”拉杜回答說“現在沒時間管幽靈了。”接著,他便開始攀登那座橋,他用指甲摳柱石頭往上爬了不一會,徒勞無功。石牆很光滑,沒有裂縫,沒有凸突的地方,牆縫抹得很平,像新牆一樣,因此拉杜跌了下來。大火還在繼續,令人畏懼。人們看見在燒得通紅的窗口有三個金髮腦袋。拉杜對天揮揮拳頭,彷彿在用眼光尋找什麼人,說道:“這叫行善嗎;老天!”母親跪著親吻橋拱,一面呼喊道:“發發慈悲吧!”大火的劈啪聲中夾雜著低沉的爆裂聲。圖書室裡書櫥上的玻璃裂開了,嘩啦啦地掉了下來。顯然屋架要坍了。誰都無能為力。再過一會兒,一切都將倒坍。大難臨頭。只聽見孩子們在喊叫:媽媽!媽媽!人們恐慌萬狀。

突然間,在與孩子們相鄰的另一扇窗口,在大火的硃紅底幕前,出現了一個高高的人影。

所有的頭都抬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凝住了。一個男人站在樓上,站在圖書室裡,烈火之中。他的身影在火焰中發黑,但是滿頭白髮。人們認出這是德·朗特納克侯爵。

他消失了,不久後又出現。

這位可怕的老人在窗口擺一個很長的梯子,這就是放在圖書室裡的救火梯。他去牆邊找到梯子,將它一直拖到窗前。他抓住長梯的一端,像競技者一樣靈巧自如地將它搭在窗欄邊沿往外滑動,一直滑到溝底。拉杜站在下面,驚喜萬分,伸手接過梯子,緊緊抓住它,喊道:“共和國萬歲!”侯爵回答說:“國王萬歲!”拉杜低聲說:“你願意怎麼喊都行,胡說八道也可以,反正你就是仁慈的天主。”梯子放好了。燃燒的大廳和地面建立了聯繫。二十個人跑了過來,拉杜一馬當先,他們很快便從上到下站到了梯子上,背靠著梯級,像是上下傳遞石頭的泥瓦工。這是木梯上的人梯。拉杜站在梯頭,挨近窗口,面向大火。

分散在歐五南地和斜坡上的軍隊驚喜加,湧向高原、溝壑和塔頂平臺。

侯爵再次消失,然後再次出現,手裡抱著一個孩子。

掌聲雷動。

這孩子是侯爵隨手抱起的,他是胖阿蘭。

胖阿蘭喊道:“我怕。”侯爵將胖阿蘭遞給拉杜,拉杜又遞給身後下方的士兵,士兵又遞給另一位士兵。害怕地叫嚷的阿蘭就這樣被傳遞下來,一直傳到梯底,與此同時,侯爵又消失了一會兒,然後將勒內-讓抱到窗前,勒內-讓又哭又鬧,當他從侯爵手中轉到拉杜手中時,他還跟打拉杜。

侯爵又返回滿屋是火的圖書室。若爾熱特一個人呆在那裡,他朝她走過去。她微笑。這個鐵石心腸的人到眼睛溼潤,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若爾熱特。”她說。

他將她抱在懷中,她仍然微笑。當他把孩子給拉杜時,他那如此高傲、如此隱秘的心靈竟被天真無的孩子住了,他親吻了她。

“這是小姑娘!”士兵們說。若爾熱特便在一片歡呼聲中被一雙雙胳膊傳下來,直到地面。人們在鼓掌、跺腳,老兵們在泣。她對他們微笑。

母親站在梯子下面,氣噓噓、懵懵懂懂,面對意外的驚喜如痴如醉,因為她從地獄躍進了天堂。過度的快樂會損傷心靈。她伸開雙臂,先抱住胖阿蘭,再抱住勒內-讓,最後拖住若爾熱特,她狂熱地親吻他們,接著便大笑起來,暈倒在地。

響起了高呼聲:“都得救了!”確實,都得救了,但老人除外。

但誰也沒有想到他,他本人多半也沒有想到自己。

他在窗前呆了幾分鐘,若有所思,彷彿在給大火一點時間來決定去留。接著他便不慌不忙地、慢慢地、高傲地跨過窗欄,頭也不回地直立在梯子上,背靠梯級,面對深淵,背靠大火,像威嚴的幽靈一樣默默走下樓梯。梯上的人們趕緊下來,在場的人都不寒而慄,面對這個自天而降的人彷彿面對異象一樣,到一種神聖的恐懼,紛紛後退。此時,侯爵正沉著地鑽入眼前的黑暗。他們在後退,而他卻在靠近。他那大理石一般蒼白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皺痕,幽靈般的眼神裡沒有一絲閃光。人們在黑暗裡驚恐地盯著他。他每走近一步,就似乎又高大一分,梯子在他死亡的腳步下顫抖,發出響聲,彷彿是騎士的石像①再次進人墳墓。

當侯爵走下最後一個梯級,踩上地面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他轉過身來。

“我逮捕你。”西穆爾丹說。

“我同意。”朗特納克說。

①此處指西班牙劇作家蒂爾索·德·基利納(一五八三-一六四八)關於《唐璜》的傳奇故事。唐璜請石像赴晚宴,石像應約而來,唐璜因此墮入地獄。人們一般引用這個故事來說明某人的出現令人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