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INDAEMONEDE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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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認出了自己的孩子。
她可怕地叫了一聲。
只有母親能發出這種無法形容的、焦慮的呼聲。沒有任何聲音像它這樣淒厲,像它這樣人。你聽見一個女人這樣呼叫時,會以為她是母狼;你聽見一隻母狼呼叫時,會以為它是女人。
米歇爾·弗萊夏的這個呼聲是嚎叫。荷馬寫道:“赫卡柏吠叫①”子,曾目睹丈大及兒孫被殺。後變為一隻狗。德·朗特納克侯爵剛剛聽見的就是這一聲呼叫。
我們看見他站住了。
他站在阿爾馬洛領他逃跑的那條通道出口與溝壑之間。他透過頭部上方縱橫錯的荊棘,看到橋在燃燒,看到圖爾格被蒙在紅
的反光裡。他找開枝條,看到在他頭上,在對面高原的邊沿上,在燃燒的城堡前方,強烈的火光正照著一個驚恐不安、悽慘哀慼的人影,這是一個女人,她正在溝壑上俯著身子。
呼聲來自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已不是米歇爾·弗萊夏,而是戈耳工人最悲慘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這位農婦變成了歐墨尼德斯②。這位普普通通、懵然無知的村婦由於絕望而突然成為史詩般的人物。巨大的悲痛使心靈變得極為寬廣。這位母親就是母愛的化身。凡是包容人的
情都是超人的。她站在溝壑邊上,像死神一樣看著這場大火,看著這場罪惡。她的呼聲像野獸,姿勢像女神。她那張發出詛咒的面孔彷彿在熊熊燃燒。她眼中噙著淚,炯炯的目光無比威嚴,死死地盯住大火。
②希臘神話中的復仇女神。侯爵在傾聽。聲音落在他頭上。這不是噎,不是話語,而是含糊不清、令人心碎的聲音:“呵,天呵!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救命呀!救火呀!救火呀!救火呀!你們這幫人是土匪嗎?這裡沒有人嗎?我的孩子快要燒死了!呵!誰見過這種事?若爾熱特!我的孩子!胖阿蘭,勒內-讓!怎麼回事?是誰把我的孩子帶到這裡來的?他們還在睡覺。我要發瘋了!怎麼會這樣?救命呀!”這時,圖爾格和高原都騷動起來。營地上的人都朝這場剛剛燃起的大火跑過來。攻擊者們剛才對付的是柏林彈雨,現在卻要對付大火。戈萬、西穆爾丹、蓋尚在下命令。怎麼辦?從細細的溝溪裡是打不上幾桶水來的。人們越加焦急不安。高原邊上站滿了驚俊失措的人,他們注視著大火。
他們看到的一切令他們膽戰心涼。
他們在看,但束手無策。
火通過燃燒的常著藤蔓延到上面那層樓,那是堆滿稻草的頂樓。火焰急忙奔了上去。現在整個頂樓都在燃燒。火舌在跳舞;歡快的火舌是喪鐘。似乎有誰在暗中煽旺這場大火,也許可怕的伊馬紐斯變成了熊熊的火苗,用兇狠的火勢借屍還魂,也許這個惡魔的靈魂變成了大火。圖書室那層樓由於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厚厚的牆壁還沒有被燒著,但離大限之時已不遠了。它被一樓的火舌著,被三樓的火舌撫摸。可怕的死亡之吻輕輕觸碰它。在它下面是熔岩構成的地窖,在它上面是烈焰構成的圓穹。地板上的任何一個
都意味著跌入通紅的熔岩之中,天花板上的任何一個
都意味著被通紅的炭火掩埋。勒內-讓、胖阿蘭和若爾邦特還沒有醒來,像所有的孩童一樣安然
睡。火焰和濃煙
相變化,窗口時而被遮住,時而
了出來,人們看見在這個火的
裡,在一閃即逝的微光中,躺著這三個孩子,他們平靜、優美,一動不動,彷彿在地獄裡坦然安睡。見到這些被困於火中的玫瑰,見到這些被置於墓
中的搖籃,連老虎也會落淚的。
那位母親躬著身體,喊道:“救火呀!我喊人救火!為什麼不來人呀2都是些聾子!我的孩子要燒死了!你們這些人站在那裡,快來呀!我走了一天又一天,這才找到他們!救火嗎!救命呀!大使,這是些天使!他們天真無,幹了什麼錯事?有人槍殺過我,現在又要燒死他們。這都是誰幹的?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你們聽不見我的呼聲嗎?狗母,就連一條狗母也會得到同情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們還在睡覺!呵!若爾熱特!我看見這個小乖乖的小肚子了!勒內-讓!胖阿蘭!這是他們的名字。瞧我真是他們的母親。眼下真是糟透了。我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今天早上還和一個女人說過話。救命呀!救命呀!救火呀!你們都是魔鬼嗎?多可怕呀!老大還不到五歲,小姑娘還不滿兩歲!我看見他們的小光腿了。他們在睡覺,仁慈的聖母瑪利亞!上天將他們還給我,地獄又將他們奪走。想想我走了多少路呀!這些孩子是我用
汁餵養的!找不到他們,我是多麼痛苦呵!可憐可憐我吧!我要我的孩子,我需要我的孩子!可他們現在被火圍住!瞧瞧我這雙可憐的腳吧,滿腳是血!救命呀!世上還有男人嗎,能看著這些可憐的孩子這樣被燒死!救命呀!抓兇手呀!這種事從來沒見過。呵!土匪!這座可惡的房子是什麼地方?有人偷了我的孩子,要燒死他們。耶穌呀,多麼不幸呵!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麼事來。我不願意他們死!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呵!要是孩子們死了,我就殺掉天主!”母親發出這些可怕的哀求,與此同時,高原與溝壑裡都響起了話語聲:“梯子!”
“沒有梯子!”
“水!”
“沒有水!”
“在那上面,在塔樓三層上有一扇門。”
“那是鐵門。”
“撞開它!”
“撞不開。”母親仍在絕望地呼喊:“救火呀!救命呀!你們快點呀!要不就殺了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呵!這火多可惡呀!把他們救出來,要不就把我扔進去!”在呼聲的間隙可以聽見大火在安然地劈啪作響。
侯爵摸摸口袋,碰到了鐵門鑰匙,於是彎鑽進逃出來的那條圓穹通道,往回走。
他們確實沒有梯子,從雅弗內送來的梯子沒有到達這裡。大火像噴發的火山口一樣愈燒愈寬。溝溪幾乎乾涸,想用溪水滅火委實可笑,就像是用一杯水去澆火山口。
西穆爾丹、蓋尚和拉杜下到溝壑裡,戈萬又回到圖爾格的三樓,那裡有旋轉的石頭、秘密通道及通往圖書室的鐵門。伊馬紐斯就是在這裡點燃了導火索,大火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戈萬隨身帶來二十名工兵。除了撞開鐵門,再沒有任何辦法了。鐵門關得十分嚴實。
他們先用斧子砍。斧子砍斷了。一位工兵說:“碰到這種鐵,鋼也成了玻璃。”鐵門確實是經過鍛打的,門上還有用螺栓固定的雙層鐵板,每塊鐵板足有三法寸厚。
他們又拿起鐵,
到門下想將門撬開。鐵
折斷了。
“像火柴一樣。”工兵說。
戈萬滿面愁容,喃喃道:“只有炮彈能轟開這扇門,可是大炮運不上來。”
“說不定也轟不開哩。”真令人沮喪。無能為力的手臂都停了下來。人們一言不發,失望又懊喪地盯著那扇可怕的、巋然不動的鐵門。門下透過來紅的光,大火在門後愈燒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