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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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天晚上她是在一個被廢棄的穀倉裡過的夜。這種破房子是內戰的產物。在荒野裡有四堵牆,一扇打開的門,殘存的屋頂和少許稻草,於是她在屋頂下、在稻草上躺了下來,到老鼠在稻草裡跑動,瞧著星星在屋頂上方升起。她睡了幾個小時,夜午時醒過來,繼續趕路,想搶在白天的酷暑前多趕一程。對於夏天的步行者來說,夜午比正午更寬厚。
她儘量順著沃托爾特的那位農民向她大致指出的路線走,儘可能地朝西走。誰要是在她身邊就會聽見她不斷地哺南說:“圖爾格”除了三個孩子的名字以外,這就是她知道的唯一字眼了。
她邊走邊想,想到她的種種經歷,她所忍受的一切,她所接受的一切,想到她遭遇到的事,不光彩的事,想到那些條件,那些不得不承受的易,而這一切有時是為了一個棲身處,有時是為了一片面包,有時僅僅是為了問路。貧苦的女人比貧苦的男人更為悲慘,因為女人是尋歡工具。可怕的漂泊!但是她對這一切都無所謂,只要能找到孩子。
這一天,她首先遇到的是大路旁的一個村莊。拂曉剛剛開始,一切仍然沉浸在陰暗的夜中,然而在村裡的大街上,有幾扇大門已經半開了,有人好奇地從窗口探出腦袋。村民們像蜂窩一樣躁動不安,因為他們聽見了車輪聲和哐當聲。
一堆人站在教堂前的廣場上,呆呆地抬頭看著大路,大路上有什麼東西正從山頂朝村莊下來。這是一輛四輪貨車,由用鐵鏈套著的五匹馬拉著,車上裝著東西,像是一難長梁木,但中間卻不成形,上面蓋著一張大篷布,彷彿是裹屍布。十個人騎著馬走在車前,十個人騎著馬跟在車後。他們頭戴三角帽,肩上豎著尖針般的東西,像是出鞘的軍刀尖。這支隊伍緩緩行進,在地平線上顯得黑黑的。車彷彿是黑的,馬彷彿是黑的,騎手彷彿是黑的。在他們身後是泛白的晨光。
他們進了村莊,走向廣場。
馬車下山時天已微微亮,這隊人馬清晰可見。他們沉默無語,彷彿是一隊影子。
騎手們是士兵,而且確實揹著出鞘的軍刀。篷布是黑的。
四處漂泊的可憐的母親也進了村莊,走到那堆農民中間,此時馬車和士兵正好來到廣場。人群中有聲音在悄悄地一問一答:“這是什麼東西?”
“是斷頭臺。”
“它從哪裡來?”
“從富熱爾。”
“去哪裡?”
“我不知道,據說是吉帕里尼埃那邊的一座城堡。”
“帕里尼埃!”
“它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可千萬別在這裡停下來!”裝著東西、蓋著貌似裹屍布的大車,馬匹,騎兵,鐵鏈的哐當聲,沉默不語的人們,拂曉的時候,這一切都像是幽靈。
這個隊伍穿過廣場,走出了村莊。村莊位於凹地,前後是上坡和下坡。一刻鐘後,仍然採怔地留在廣場上的農民看到這支喪葬隊伍出現在西邊的山頂。大車輪在車轍裡顛簸,套馬的鐵鏈在晨風中叮噹作響,軍刀閃閃發光;太陽昇起,大路拐彎,一切都消失了。
此刻,在圖書室裡,若爾熱特正在睡的哥哥們身邊醒來,對自己粉紅的小腳道早安。

那支隊伍走出村莊後不久,她也走出村莊,而且走的是同一條路,與馬車後面的士兵相隔不遠。突然間,她想起了“斷頭臺”這個同,她,孤陋寡聞的米歇爾·弗萊夏不知“斷頭臺”是什麼,但她本能地有所覺,於是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戰,不願再跟在後面,便向左轉,離開了大路,走進了樹林,那便是富熱爾森林。
她遊蕩了一會兒便看見一座鐘樓和幾座房頂,這是森林邊沿的一座村莊,她走了進去。她餓了。
村莊裡有共和派的一個軍事哨所。
她一直走到村政府前的廣場上。
村裡的氣氛躁動不安。一群人聚集在村政府的大門臺階前。臺階上站著一個人,他由土兵陪伴著,手裡舉著一大張展開的佈告。在他右邊是鼓手,在他左邊是拿著漿糊和刷子的張貼布告的人。
村長站在大門上方的陽臺上,身著農民服裝,但掛著三經帶。
拿著佈告的人是宣讀告示的差役。
他掛著鄉間巡迴用的肩帶,下懸一個小包,這表明他要去到一村又一村,向整個地區宣讀告示。
米歇爾·弗萊縣走近時,他剛剛展開告示開始宣讀。他高聲念道:“統一和不可分割的法蘭西共和國。”一陣擊鼓聲。人群似乎在波動。有人摘下無邊軟帽,有人卻正正頭上的硬帽。在這個時期,在這個地方,帽子幾乎是政治觀點的標誌。保皇派戴的是硬帽,共和派戴的是軟帽。含糊不清的南響聲停止了,人群聽著差役在唸:“據救國委員會下達的命令及授予的權力…”又是擊鼓聲。差役繼續念道:“按照國民公會宣佈手執武器的叛亂分子為不受法律保護的人,並對收容或協助其逃亡者處以極刑的有關法令…”一位農民低聲問旁邊的人:“什麼叫極刑?”那人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差役晃動告示,接著往下念:“
據四月三十
法律第十七款,即特派代表及其代理人擁有處理叛亂分子的全權…”他停頓了一下:“下列人等,姓名與綽號附後,被宣佈為不受法律保護的人…”人們都豎起耳朵聽。
差役的聲音像是雷鳴:“…朗特納克土匪…”
“這是我們的領主。”一位農民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