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捨得由外人來説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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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室筆記系列1.一個作家的生活片段(2006-7-17)a一個儀式我似乎每一天都要在自己的小工作間裏磨上一段“掙扎”的時光。這個情形外人是絕對無法知道的,連我身邊的人也難以窺察。我臉孔平靜,神情肅然,寂靜地坐在桌前,身上是柔軟的半舊的棉布衣褲,不佩戴任何飾物。我面窗而坐,桌上是一台打開的電腦。我的雙手洗得乾乾淨淨,像個在幼兒園裏吃飯前的乖孩子那樣,雙手合攏一動不動。
似乎是一種全然的靜止狀態。然而,我自己知道,明淨的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正在無形地潛伏着動“靜態”中正有一種看不見的“動態”噴薄
出——那是內心的光線,當我被這縷光線照亮的時候,一些文字就開始慢慢地坐落到我電腦中的紙頁上來了。這似乎成為我每天的一個儀式。
以前,我曾在這個儀式中,讓電腦呈關閉狀,因為聽説電腦屏或多或少存在輻。有一天,家裏的小阿姨進來詢問我事情,見我端坐着,電腦並未打開,便問我在看什麼。我“喔”了一聲。從此在這個儀式開始便打開電腦了。
有時候,這個儀式很短暫;有時候卻很漫長,漫長到一天,甚至很多天。我無法説清這儀式中快樂與憂慮的比值是多少,也不願意計較。誰願意計較對自己的孩子所付出的快樂與憂慮的比值呢!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位置。
b鍵盤之舞常常是一些混亂的雪片般的念頭在我腦中飛舞旋轉,我找不到源頭,心煩意亂,魂不守舍,覺有什麼東西存在又抓不準,想
開身又走不掉。恍惚中,有些“雪片”不及我凝神屏息,就溶化消失了,有些“雪片”則頑強地與擁擠的“熱”鬥爭着,存活下來,等待我的手指把它們敲擊在我的鍵盤上。
第一句話終於從腦子裏漫天飛舞的雪片中衝出來了,似乎從額頭打開一個神秘通道,其他的句子就順序湧出,輪廓漸次清晰,直到抵達深處,抵達我的某個意圖的完整和圓滿。它們像一隻只聽話的小蟲子,神秘地聽任我的擺佈,在我的電腦裏安了家。
對於我個人的神活動來説,這個時候,我的樂趣已經完成,也已經足夠;其他的社會化過程,則是另外的事情,那些不再與我個人的樂趣相關了。
我曾偶然聽到過一句台詞“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羣人的孤單”這是我們諳的話語。它使我想到寫作,寫作其實是孤而不單,是一場和所有人在一起又誰都看不見你的獨享的狂歡。
c我終究是可疑的我常常在電腦前寫了又刪掉,刪掉又重寫。從轉椅上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我寫了一首詩,寫完改了又改。第一稿像出自一個二十歲女人之手,情而碰撞;修改之後,又像是出自一個四十歲的女人,節制而深沉。然而它們的作者都是我,我是一個年齡隨時變化的女人,同時又要求自己謹守自己的規則。時光
逝了,我依然在這裏。
我常常疑慮,一個作家在電腦上顛來倒去、紙上談兵,與一個生活的實踐者在現實中的身體力行,哪一個更真實?哪一個更老練?哪一個更強大?
無疑是後者。而在現實中我終究是一個可疑而膽怯的人。
d夢與寫作我常常對寫作本身發生深刻的懷疑,最持久的一次懷疑發生在2001年前後。當時,我的生活狀態也是一團糟,難以解的苦惱。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寫一個字,
神極為抑鬱,在醫院治療了數月才恢復。
那個時期,我反覆出現的一個夢就是試考,夢到自己面對試卷回答不出的驚懼。早年讀榮格、弗洛伊德們學説的時候,記得他們關於試考和驚恐的夢大致是這樣的解説:試考的夢意味着夢者對自己的生活發生了新的評判,暗示出夢者對自己的懷疑和強烈的審視。而驚恐則昭示夢者正飽受着某種神折磨,潛意識中存在着夢者想要正視現實中的懷疑和焦慮,並且面對現實。
無論我們對西方神分析學、特別是對弗洛伊德學説持有怎樣的批判立場,但在這一點上我是充分認同的。在我重新開始寫作之後,有關試考驚恐的夢,我再也沒有做過。
我為夢裏不再面對試考的驚恐而到解放。為此,我願意寫作下去,思考下去!
e我如何“深重”倘若,只有主動選擇冒險、苦難、動盪、分離、痛苦等等現實生活的元素,才可換來一個作家的創作源泉的話,那麼這樣的作家我是不會主動去做的。我願意保持生活的安寧、平衡與和諧,併為此付出努力和責任;我願意讓那些紛亂如麻、探求明晰的思想,只活動於腦中,成為一種神活動。而我本人的生活,為什麼要主動成為一個顛沛
離、動盪不安的實踐者呢?為了寫作而“苦難”嗎?不,決不!
同時,這個世界不能為了成全你是一個“深重”的作家,而故意戰爭連綿,也不能為了成全一種主的苦難意識而永葆苦難。和平、文明與幸福照樣產生“深重”!問題在於,我們的“深重”似乎只被定位於硝煙戰火、苦難貧瘠、居無定所、動盪
離。
我們的主文人不少是出生、生長在農村,苦難是他們的底
。中國傳統的文化藝術觀念,似乎不苦難就不足以深重。難道發達和文明,就意味着深重的作家滅絕消失嗎?不苦難就沒有深重嗎?倘若如此,那麼人類發展的美好趨向真是與我們中國作家的職業追求相悖逆!
不,決不是。
戰事連綿的伊拉克有戰爭的深重。
窮困的鄉村僻壤有貧瘠底層的深重。
走向文明的現代都市有繁華錦簇的深重。
底層、中產、英各有各的深重。
“深重”怎一個“苦難”可以了得!
f冥想與回憶冥想與回憶似乎是我的癖好,雖然沒有到達沉溺的程度。這種恰好的火候,使我安然地生活在自己家中,而不是被送到神病院裏。
這種由來已久的癖好與我的職業無關,我想,它應該只與我的情有關。倘若我不是一個作家,我的一生依然會有很多時間處於冥想與回憶之中;恰好寫字也是我的一種癖好,而這個寫字的癖好,成全、梳理了我的耽於沉湎的
情,使我走向
神的健康。
並不盡然是懷舊主義傾向,往往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也不一定有什麼意義的零碎片段,它們沒有什麼秩序章法地來到腦中,並在此盤桓。更多時候,是一些現實的碰撞在腦中叮噹作響,這裏面有情、有憤世、有憂傷、有回想。當我把這些外人聽不到的叮噹作響的東西,轉移並昇華到電腦中的紙頁上,我的一顆懸着的心彷彿才落了地。
2.江山如此多“焦”(2006-7-24)多年之前有一段時間,我家裏曾有過一個鐘點服務工叫嬌娥,嬌娥從四川農村老家來,經人介紹,我們請她來家裏做衞生及餐飲服務。剛剛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她不會寫字,連自己的名字和住址都寫不上來。她管北京叫“上邊”卻不知道北京位於四川的北方。嬌娥將近40歲,卻從沒聽説過唐山地震和四人幫。但她腦瓜還算靈光,身體好,人也勤快,做得一手好飯菜。
我想,家裏肯定不是請學者來探究文化的,也不是請哲學家來清談世界的,我們不就是要請人來幫我們料理家務嗎?於是,便欣然接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