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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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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修挨着苏小姐也在上坐了,却指着那张接过腿的木椅子对猫脸人说:“请!有什么事呢?坐下来好说啊!”猫脸人却不坐。洁修那种老练而又大模大样的口气,似乎很出他的意外。他一双眼骨碌碌地钉住了洁修看,好半晌,这才淡淡地一笑问道:“你是严小姐罢?”洁修点了一下头。

“令尊就是国华机器制造厂的总经理仲平先生?”洁修又点了一下头。

“苏小姐是您的同学?”洁修第三次点头,心里想道:这可转到题上来了,看他有些什么说的。

“而且你们两位又都是加入了‘民先’①的?”——①“民先”是一九三五年北平学生“一二九”运动后组织起来的,全名为“民族解放先锋队”——作者原注。

洁修猛不防猫脸人有这一句,微微一怔,可是,苏小姐已经抢着回答道:“昨天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民先’或者国先!”

“陈克明教授呢?”猫脸人又问,眼光钉住了两位小姐。

“不认识罢?”

“不!”苏小姐刚吐出这一字,洁修就偷偷地捏了她一把,苏小姐便把下面两个字缩住了。洁修却接着高声说:“怎么不认识!陈教授是家严的朋友,也是家伯父的朋友。”猫脸人笑了笑:“哦,严小姐,令尊我也相识。我们是老世了,可以无话不谈。”洁修不答理,却反问道:“你尊姓?”

“我姓胡。我是胡秘书。”

“那么,胡秘书,苏小姐做错了什么,你们逮捕她?”

“这不是逮捕,”猫脸人一笑,这笑叫人看了像看见毒蛇吐信一样“逮捕了会有这样的‘自由’么?这是请苏小姐来谈谈,可惜她始终不了解。”

“可是,胡秘书,请您注意,苏小姐在这儿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如果她不把话说清楚,恐怕还得多委屈她几天。”猫脸人冷冷地回答。

“我没有话可说,随你们的便罢!”苏小姐毫不示弱。

“政府天天叫人民守法,可是,无缘无故把人家扣留起来,这就是政府的守法么?”洁修抢着说。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猫脸人突然把脸一沉。

“不用我说,苏小姐自己心里就明白。政府为的是护青年,不忍就拿法律来制裁,所以请苏小姐来谈谈。可惜苏小姐昨天一进来就没有说过一句坦白的话。”

“怎么叫做不坦白?”苏小姐锐声叫。

“你们说我做抗战工作有背景,有作用,你们可又拿不出证据来。嘿!我这才知道:谁要是不肯胡承认你们所说的话,你们就加他一个罪名:不坦白!”

“胡秘书,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洁修又抢着说,而且顽皮地笑着“我们做抗战工作,是有背景的,也有作用…”

“哈哈!”猫脸人似乎猜到洁修下边的话一定是挖苦他的,就高声一笑赶快把它打断“喂,严小姐,你是聪明人,会说话,不过今天我不是来和你们开辩论会,——”

“是来审问我们的?”严小姐又顽皮地一句。

“倒也不是。”猫脸人笑了笑,态度突然变得温和可亲起来“今天我以私人资格和你们谈谈。严小姐,我和令尊,令伯父,都相识。苏小姐,你是苏医生子培先生的令媛,我们也知道。你们两位,聪明,能干,热心,纯洁,政府护之唯恐不及。你们自愿抛弃了安逸享乐的生活,来做抗战工作,政府正是求之不得。政府领导抗战,青年干部只嫌太少,不嫌其多。在政府领导之下,你们要做什么工作就可以做什么工作;你们的前程远大。”猫脸人把“前程”二字说的特别响,然后,话头一转,态度也转而为严厉:“政府决心抗战,也有决心领导一切抗战工作;服从政府领导,才是真心拥护抗战。不服从政府领导,别有企图的团体,政府一定要加以制裁。苏小姐,你热心做抗战工作,可是你参加的那个团体,就是别有企图的!”猫脸人这套官腔,两位小姐听得正不耐烦,不料他最后一句又钉到老题目上来了,两位都微微一怔,还没开口,猫脸人却又接着说:“政府护青年不遗余力,可是对于误入歧途的青年们,政府也不能不负纠正之责!政府的苦心,你们也得了解。好了,你们考虑考虑罢!”说完,猫脸人转身就走了。

好像被着看完一个丑角的表演,两位小姐都松了一口气。严洁修突然抱住了苏小姐,放声狂笑。苏小姐也笑着,拣一颗糖果放在嘴里,自言自语道:“什么领导,领导就是包而不办!”严小姐还在笑,直到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郑重地把两张纸给了苏小姐,很有礼貌地说道:“请两位小姐填一填这份表格,这是胡秘书下来的。”严洁修抢过那表格来一看,抬头要唤那人,可是那人已经走了。严洁修生气地把那表格撕得粉碎。

“撕它干么?”苏小姐说,拾起那些碎片“到底也看一看又是什么玩意儿呀!”

“用不着!这是一个官办的团体,要我们进去受领导的。可是这团体的领导人一双手上,却涂了血!一二九运动的同学们的血!”严洁修说着就站了起来,定睛朝苏小姐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辛——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苏小姐沉默地送严小姐到房门口,又沉默地走回前,惘然看着严小姐带来的衣服、羊毯、糖果,温柔地‮摩抚‬着每一件东西,然后又拾起那撕碎的表格来。刚把那碎片拼起了一半,猛听得房门外有人争吵,声音像是洁修。接着,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果然是洁修,脸上怒气还没有消散。

“怎么?”苏小姐小步跑到洁修身边,就拉住了她的手。

洁修不作声,半晌,这才笑了起来,抱住了苏小姐道:“想想,舍不得你,又回来了。”

“还开玩笑呢!——你也被扣留了,是么?”

“这不是扣留,”洁修忽然学着猫脸人的口音“扣留了会有这样的‘自由’么?”蓦地她大笑一声,然后用自己的口音很快地接着说:“守卫不让我走。说,进来了这里的人没有字条就不能出去,我找猫儿脸,可是他躲起来了。又是给我来耍老法门:没有人作主。好,不能走我就不走!想想你一个人冷清清的,我也舍不得走!”

“不能这样就甘休,”苏小姐异常忿“凭什么又扣留了你呢?我们俩一同去闹去!”

“何必呢!”洁修笑嘻嘻劝住了苏小姐“我俩谈谈笑笑不好么?值得生气!”她拉着苏小姐在上坐下,又说:“我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是妈妈接的。一会儿,爸爸会自己来接我们出去。”不大敢相信,却又不得不姑且这样相信,苏小姐点了一下头,温柔地偎在洁修的身上。好半晌,两个都没有开口,房里静得很,苏小姐听得两颗心的跳动,一起一落,和谐而又匀整。房外似乎有人走动,悉悉索索,像是老鼠在商量偷东西。远远的传来了呻的声音,渐渐转为惨呼,忽然又低沉下去了,接着是一片森彻骨的寂静。

“啊,忘记了给你看一封信,”洁修忽然小声说:“赵克久你记得么?——一二九运动,上海各大学同学上南京请愿救国的时候,同学们自己开火车的那一组中就有他的一份,那时候他也‘失’过‘踪’。你看他现在做的多么美的梦!”苏小姐看过了信,默然半晌,这才叹口气道:“乡下消息太不灵通。赵克久光看报纸,还以为我们这里当真是一声抗战,就万象更新,人人有了救国的自由,巴不得立刻赶来和我们一起工作。他如果来了,也许可以和我们一起;可不是工作,而是又到监牢里重温他的旧梦罢哩!”远处那呻的声音又隐约听得见了。这一次是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好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生命,虽已仅存一息,还不肯向暴力低头,而呻就是他的反抗。

“真不知道昨晚上你怎样挨过来的,”洁修自言自语低声说“现在我和你是两个,可是我已经觉得难受。”苏小姐却不说话,她轻轻地抱住了洁修,把自己的面颊温柔地贴着洁修的面颊。两颗心都跳得急促些了,浑然成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