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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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終於抬頭看了看他,妙清冷冷地笑了一聲“還有什麼比現在還要糟的嗎?”張生也不說話,只定定地瞅著妙清,直到她耐不住子伸手接過畫軸。
畫慢慢在陽光下展開,一種綿遠的香氣彷彿自遙遠的過去湧來,明媚的陽光也為這蜂擁而至的濃郁的芬芳滯了一滯。有那麼會兒,彷彿時光倒般地
不住神思恍惚,待要細聞,那香卻又散了,淡淡地浮在空中,若有若無地魅惑著人。
妙清定了定神,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微微泛了黃的畫紙上。這畫顯然不是什麼名畫,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不經心,不單只是畫紙泛黃,隱有黴斑,還有一處明顯是燒灼的痕跡。目光向上移動,定格,瞳孔驀地放大——妙清真的是呆住了。
畫裡繪的是一個女子,半側著身,手裡拈著一枝桃花,回眸淺笑,淡雅恬靜又透著入骨的媚豔,如水雙眸更是隱含情意,生動得彷彿隨時都會走下畫來。但令妙清目瞪口呆的是畫中人那張可稱為天香國的面容,雖然神情不一樣,但這張臉分明、分明就是…也不是!這眉,這鼻——不是一個人!可這世上怎麼會有兩個這般相像之人?難道…目光落在畫中人的
前,妙清的手不自覺地捂住
口。隔著衣衫,那塊玉也像火一樣灼燙著她的掌心。難道這畫中女子竟真的是師父的親孃?
妙清瞪著眼,失魂落魄,幾乎不知身在何處。張生若隱若現的聲音像是一條蟲扭著身子鑽進她的腦中“妙清姑娘也覺得這畫中人好像一個人吧!”
“誰?像誰?我怎麼竟沒瞧出來?”心裡不是不慌,但謊言卻像水一樣暢地從嘴裡冒出來。
張生不知她的心裡亂作一團,只覺得她臉上冷冷的比平更淡漠三分“姑娘真沒看出來?這畫裡的如妃娘娘曾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只可惜後來得了瘋症幽
於冷宮,夜裡又犯了瘋病,一把火就把自己…燒死了!”木然的神情微微扭曲,妙清忍著突來的悲意,聲音卻還是微顫,忙掩飾道:“這女子真是命苦…她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吧?先帝爺一定是很傷心,才會讓人繪此畫
夜緬懷吧?”緬懷?如果這世上連皇上也有真情,那可真是天下奇聞了!雖說忠於王爺,可張生卻是不屑帝王本風
的謬論。也虧那些個野史怎麼寫得出來那些個稱之為風
逸事的狗
文章來,簡直是有辱斯文。目不轉睛地看著妙清,張生似乎無意地問:“有人說這畫中人很像元一真人呢!”
“…真是可笑!”妙清舉起畫像對著太陽左瞧右瞧,然後哈哈大笑“哪裡像啊?說這話的人是不是眼睛有病啊?我瞧著,倒是有點像英王,對了,英王是不是這位如妃娘娘生的啊?”張生皺眉“王爺乃是當今太后所生。”
“對喔!我怎麼這麼笨!都說王爺和皇上是親生兄弟了,當然都是太后所生啦!哈哈…好累啊,張總管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就先休息了。”看著妙清終於記起似的周全禮數告辭,手中也沒漏下原該照舊扔在一邊的畫軸,張生咧了咧嘴,無意義地低哺了一聲:“我可不是什麼總管,好歹也要叫一聲先生吧!”他可是王爺的智囊唉!要讓她那麼一打哈哈就混過去了,還要不要活呀?!
隱在窗裡,看著張生慢地走遠了,妙清終於鬆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卻怎麼也放不下。怔了又怔,雖然手怯,還是再次打開了畫像。雖然這次光線稍暗,卻仍可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她眼花!那塊玉上鏤著的“如意”二字不是早在無數個夜裡被她撫摸了千百遍嗎?別說是這樣仔細看,就算是幾百只玉混在一起,她也能一眼就分得出來——就像今生不會錯認了他一樣。
“妙清師姐回來了!”瓊玉的話讓他的心猛地一跳。無名不是不想上前抱著她親近她汲取她的光與熱。但瞧著妙清慢慢走進來,臉上仍帶著和那一樣的悲憤與哀怨,他就只能默默地看著。清減的面容,輕蹙的眉,乾裂的
…她過得不好,不快樂,他的心痛著卻又有隱約的興奮。她的不好不快樂,皆因沒有忘情於他,這樣也好,哪怕愛裡夾著更多的恨,她總是不會忘記他。垂下眼,他慢慢地開口:“回來了。”好一句“回來了”!說得輕淡輕鬆輕易,好像她不過是在街上逛了一圈似的。妙清咬著嘴
,閉了下眼再睜開,也不說話只把畫軸往他面前一擱。
“喲,這是王爺為咱們未來的王妃畫了像啊!”瓊玉輕笑,移步上前。妙清阻止不及,已被她展開半幅。
“呀”的一聲,瓊玉看著妙清按在畫上的手,忽然笑道:“師姐還真是小氣,一幅畫不看就不看了,何必發火呢?”妙清沉著臉,瞪著她,忽然低喝:“滾出去!”瓊玉臉一變,直愣愣地看著妙清,瞅了好一會兒,忽然展顏一笑“瓊玉這就出去,師姐可莫要為我氣壞了身子。”她回身嬌滴滴地告辭,搖著柔如楊柳的
肢而去。
妙清皺起眉忽然轉到案前,只見那展開的半幅畫中現出如雲長髮、如水明眸…心一沉,妙清奔到門前瞧清四下無人,連剛才出去的瓊玉都不見了蹤影,才上了門回過身來。
一回身,就見無名立於案前,微彎著,手指輕輕撫過畫紙,臉上似笑非笑的古怪神
,一雙眼卻亮似黑夜的星辰。那臉上,是依戀,是懷念,是悲悽,是怨懟,是追思,更是不會錯認的孺慕之情。
妙清看著他,慢慢走近,舉起的手終於還是垂了下來。為什麼她竟無法去恨他?獨處斗室時強壓下的滿懷幽怨在見到他時也只化作想抱他的衝動。是她犯賤!在他那樣對待她後竟仍然無法忘情於他。
苦笑著,看著無名終於抬起頭來,眼中竟有如夢初醒的茫,但很快就變得清明犀利“這畫是英王拿給你的?”
“是!”扭過頭故意不看他,待心情平靜下來才極力以平緩的語氣開口:“我想知道一切…”看著無名挑高的眉,眼中那種淡淡的嘲,她
不住忿恨不平“就算我只是一枚棋子,一件工具,
本就沒有資格知道你的秘密,但我好歹是跟了你這麼多年,就算是小貓小狗也有
情了!你既然要我為你犧牲為你死,你總要讓我知道真相吧!”頹然跪在地上,妙清用雙手捂住臉,哭著“我只是不想死得糊里糊塗…更不想連我自己跟著的到底是什麼人,究竟做了什麼事,又為什麼變成今天這樣子…都不知道呵!”目光一黯,無名慢慢扳開她的手,憐惜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我知道,就算是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叛我,你卻不會。我也並非有意瞞你,只是一個人知道的秘密越少就越安全…其實,你想知道的,我又怎麼會瞞你呢!英王就是清楚這點才會放你回來試探我。”
“英王?”忘了哭泣,妙清瞪大一雙淚汪汪的眼“我已經很小心了,不會有人跟著我回來了。”無名微微一笑,慢慢擁她入懷“其實也沒什麼,他們早晚都會查出來的。就算他們知道了,也是遲了。”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而親近,但妙清還是不住顫抖,好似從他淡然的聲音裡聽出了令人戰慄的血腥與殘暴“不,你不要說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了。”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無名溫柔地堅持:“這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的。”拉她到案前仔細看那幅畫“你看這幅畫的右下角落款處是慶昌一年,也就是平帝初登大寶的那一年。而所有的一切都從平帝立後而起…”銅鼎中燃燒的龍涎香散發著濃郁的芬芳,因為房門緊閉而漸漸瀰漫整間屋子。而就在這嫋嫋的香氣中,隨著無名的敘述,一切都變得似夢似幻,彷彿時光逆
,重回那過去的光陰…
“平帝生風
多情,卻絕不是那種會專情於一人的男子,事實上,歷代也很少有專寵一人的皇帝。而在當時,他所寵愛的是如妃和李妃兩位妃子。巧合的是這兩位妃子是同入王府同受恩寵又同
冊妃,更同樣是身懷六甲。平帝當著文武百官面前立約:‘先得子者可立為後’。如妃雖然歡喜,卻很快就忘了那件事…或許在她心裡,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世。是男是女、是長是幼都無所謂的。但那平素與她情同姐妹的李妃卻不是那樣想。對於一個出身將門的女人來說,權力與地位是她與她的家族生存的
本。不管怎樣,她一定、必須成為皇后。
“…可惜天公不作美,慶昌二年,如妃與李妃同月產子。而那如妃之子竟比李妃之子早了一天——不,是幾個時辰,一個生於深夜,一個則產於黎明。李妃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偏偏這時她身邊的太監發現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月,那就是如妃產子之夜有掃帚星橫空而過。掃帚星——災星!為什麼他會信?為什麼?難道骨之情竟敵不過一個禿驢和尚的胡說八道?!”無名低哺著,一直平淡敘述的聲調多了幾分
盪。
妙清看著他,著淚,雖然知道自己
本無法幫助他驅走心上的痛苦,卻仍緊緊地抱著他,想把自己的溫暖分他一些。
“就因為觀音寺老和尚的斷言,那個未滿月的皇子被貶為庶人,李妃又買通管事太監叫他暗中將送出宮的皇子活埋…而那個本該立為皇后的如妃則以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冷官。沒過幾年,就因為一場無由大火而葬生火海…可憐她至死都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遭人殺害,卻不知那奉命辦事的太監心腸一軟,動了惻隱之心,將那嬰兒託於他人而使他逃過一劫。而那救了他命的太監卻被人滅了口…妙清,你現在終於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秘密了。”無名看著在他懷裡一個勁地哭的妙清,搖頭苦笑“就算是不安我這個苦命人,也不用哭成這個樣子反倒讓我來哄你吧?”
“對、對不起…”妙清也不想哭,可卻收不住眼淚。為什麼哭?為誰哭?哭什麼?她竟是已說不清楚。可是一想起那慘死火海的如妃,想起無名,想起無名挑起的佛道之爭,想起無名處心積慮地重回宮廷,想起那些因此而無辜死去的人,再想起她曾說無名殘忍,想起她今的處境,就忍不住要哭。原來這世間真的是有因果循環。若沒有當初的因又怎有今
的果呢?而她,竟也和無名還有其他人一樣為了從前的因而困在今
的果裡,像是無法破繭而出的蝶,最終窒息而死時也只是醜陋的蟲。
“師父。”沒法再說下去,妙清心裡很清楚不論她說什麼,無名都不會放棄他蓄謀已久的復仇計劃——多可笑!竟要到此刻才知道他所要的本就不是什麼榮華富貴,他要的只有仇人的鮮血與哀嚎吧?
“妙清。”無名的聲音是溫柔的,連臉上的笑都是暖暖的,但那雙帶笑的眼卻著妖魅惑人的光彩“你會幫我是不是?現在只有你能夠幫我了…”悽然一笑,妙清發出微弱的聲音:“師父要我做什麼?殺了英王嗎?”
“不!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血腥。”那樣溫柔的聲音為什麼卻像冬的冷風絲絲滲入骨中?
“我知道後天宮中設宴為太子慶生,英王一定會帶你去。你只要把這包藥放在太后的酒杯…為什麼發抖?不要怕,我說過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血腥。這不是致命的毒藥。如果讓她身中劇毒一命嗚呼,那實在是太便宜她了…”他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很飄忽,卻又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當那溫熱的壓在她的
上時,她只模糊地聽到無名在說:“記住,要帶她到冷宮——到那不止幽
活人,連鬼魂都被囚困的可憎之地。”腳步匆匆,慌不擇路,瓊玉比一隻被獵殺的兔子還驚上三分。被人陡然一叫,更是失魂落魄地慌了手腳。待回過神瞧清了喊她的人,她才鬆了口氣,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你是鬼嗎?躲在這裡嚇人!”
“我哪有躲啦!分明是瓊玉師姐你自己沒看著我。”璞玉揚著眉,瞧著她散亂的發,忽然暖昧地笑了“瓊玉師姐是遇著了採花大盜嗎?這麼慌張!要不就是讓人撞破了好事窘得要逃!”是比那個都可怕的…瓊玉變了臉,突然發難:“哪個叫你這麼胡說八道,別以為我平
照顧你,就可以忘了長幼尊卑,對我沒大沒小的…哼!要是我聽旁人說了我半點風言風語,通算在你頭上——到時候,你可別怪我翻臉無情!”向來與瓊玉
好,沒想到她竟突然惡言相向,璞玉回過神來,瓊玉已經走遠了。璞玉心裡又氣又恨,忍不住一口啐在地上“呸!在哪裡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怕人知道,受了氣倒往我身上撒!小人!”身後的罵聲瓊玉不是沒聽到,頓了下身子卻沒回頭。此刻,她的心裡早就被剛才偷聽到的事情攪得亂糟糟的如一團麻。她真是沒想到一時好奇竟聽到這樣天大的秘密。如果這樣的秘密說出去要死的可不止一兩個!為什麼要說出去呢?誰會說出去?師父不會說,妙清不會說,她又何必往外說呢?她愛上的是個本該登基做皇上的男人啊!從來都沒想過——如果師父真的做了皇帝,她總也會是妃子吧?!皇妃呢?多少女人幾世都修不到的福氣…
瓊玉揚起眉,忍不住笑逐顏開。人哪有一世倒黴的?她的好運終於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