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26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她很高興地抓起泰安的胳膊,細細打量上面勻稱修長的肌線條。她像模像樣地紮上止血帶,手指摸索著皮膚下的靜脈,嘟囔了一句:“咦,這個人的靜脈怎麼找都找不到?”我冷冷地說:“你就隨便扎吧。”泰安盯著窗外不吭聲。針頭刺進他的皮膚裡,在皮下組織間用力搗著,東戳一下,西戳一下。

該在泰安的胳膊上凸起的靜脈似乎全跑到白安安的額頭上去了。她嘟著嘴,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暗紅的血終於順著針的推拉而湧進針管。

她拔出針頭,高興地說:“好啦!就放在這個試管裡嗎?”我點了點頭:“對一下姓名,然後在採樣人這一欄上簽名。”白安安拿起試管架下壓著的申請單,大聲問:“你叫季泰安嗎?”她的聲音還沒落地,泰安的身體一斜,沿著桌子的方向倒下去。我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扶,連聲呼叫:“泰安!泰安!”白安安在一旁不知所措:“怎麼回事?我沒戳到什麼地方呀?是暈血嗎?”

“誰…誰暈血?”說話間,泰安已經恢復了一點力氣,甩開我的胳膊扶著桌子坐起身“我又沒暈血。我只不過是沒吃早飯。”他撐著桌子站起身,明顯地搖晃了一下才站定。剛才扶著他的時候,我發覺他的皮膚又溼又冷。

“你生病了,泰安。”我說。

“我要吃早飯去。”他說著,滿不在乎地捋下袖子,搖搖晃晃地拉開門向外走。我一邊脫白大衣一邊匆匆地對白安安說:“把這個血標本離心好,給吳明建做。我去一下馬上就回來。”她在我身後大聲問:“你是陪他去看病嗎?”我點了點頭,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到這個動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泰安架到醫院。泰安走得相當快。我跑到門口的時候剛巧來得及搶在他坐的出租車開走以前擠進車裡。

“去崇德里。”泰安說。

“去廣慈醫院。”我說。

“朋友!幫幫忙!到底去哪裡?”司機不滿地問。

“去…”我還沒開口,泰安把一張50塊甩到司機座位旁邊說:“我付車費,我說去哪裡就去哪裡。去崇德里。”

“一句話!(沒問題)”司機一拉排檔,發動了汽車。在崇德里堂口,泰安下了車,筆直地往家裡走。

他刻意地把病痛甩在一邊,恢復了大步星的常態。我跟在他背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小時候看雜書看來的傳說:獵豹要麼在戰中被更兇猛的殺手殺死,要麼被人獵去剝皮。極少數“正常”死亡的,覺那一時刻即將到來,就會躲進獵人尋不到的巢,帶著自己價值連城的皮獨自靜靜地死去。太陽已經躲到濃密的雲層後面。崇德里裡面吵吵嚷嚷,如同一場世界大戰就要爆發。

人群圍攏在17號樓下,以幾戶鄰居為首,正以最烈的言辭攻擊搭起腳手架拆頂樓兩戶人家的屋頂和牆壁的民工。

樓下一個動遷組的小頭頭聲嘶力竭地勸說著,但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人群的浮躁喧囂的敵意中。泰安撥開人群上了16號的樓。我低頭貓快步跟著上去,生怕停留時被發現後當作叛徒一起攻擊。

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思對付他們。泰安進了門,顧不上關門便團身往上一躺。從背影看他的呼很急促。我反手關上門,走近邊:“你到底哪裡受傷了?如果耽誤治療變成腹膜炎或者內出血會送命的。你不要不放在心上。”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伸手在懷裡摸索著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就要關機。我一把搶過手機接聽:“喂?”那面講話的人顯然吃了一驚:“朱夜?我是阿剛。泰安好血了麼?現在他怎麼樣?”

“血早就好了。”我沉聲說“但是他現在很不怎麼樣。而且死賴在家裡不去醫院。”

“他到底怎樣了?”阿剛焦急地追問。

“不太好。可能有內出血。”我接著說:“到現在為止我還是誠心誠意想幫他。如果他一直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他沉默了幾秒鐘,堅定地說:“你和他都在他家嗎?我馬上來。”我收了線,把手機放在桌上,抬腕看了一眼手錶,又瞟了泰安一眼。我拉過椅子坐下,雙手叉在前,冷冷地看著他。換了別的時候,我應該早就扔下這個除了麻煩還是麻煩的傢伙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是,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把我們的腳趾用無形的線系在了一起。如果他倒下,我不可能拖著他沉重的屍體獨自蹣跚前行。他盤曲著身體避開我的目光。

然而悲傷和怨怒從他身體裡一波接一波地散出,四周牆面上好象印滿了他兒時的目光。他狠狠地咕噥了一句什麼咒罵的話。

危險的信號是,他講話的力氣明顯減弱了。我幾乎聽不清他講的是“要你管閒事”還是“要他管閒事”我咬牙切齒地說:“說對了!我又不虧你,又不欠你,我憑什麼要管著你?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幅犟頭倔腦的死腔!我現在就是想要管你!你怎麼?想逃掉?沒這麼容易!”就在我們僵持的時間裡,下雨了。樓下的嘈雜吵鬧並沒有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變得收斂。聞到拆開的陳年舊磚縫裡錢的味道的人們頭腦中燃燒著一團火。阿剛推開了門。他臉上掛著雨水,猶豫地站在門外,瞧瞧躺著的泰安,看看我,仰頭向樓上望。

“我想全樓的人都在下面和拆房子的人吵架。”我冷冷地說“無論我們在這裡吵得多麼響他們都不會聽見。所以有什麼要說的儘可以攤開來說。”阿剛的嘴角動了一下,象是要擠出一個平和的笑容,然而他的努力化為遊移在悲傷和懊惱之間的尷尬。他手裡提著一個尼龍袋,把他肩膀拉得塌向一邊。他搗騰著兩隻腳,把重心從一邊移到另一邊,幾次想開口,又猶豫地用腳掌蹭著地板。

最後他用兩隻手捧上那個尼龍袋,遞到我面前。我瞟了他一眼,接過那個袋子。它的份量比我想象的要輕。我掏出裡面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一股機油的刺鼻味道掩蓋不住隱約的血腥氣。我握住它的手柄,對著桌面扣住扳機,別過臉看著阿剛。

阿剛仍然站在門框外,無奈地說:“不要緊的,你試著扳扳看也好。我沒有裝蓄電池。否則還要重一些。”我揚起它問:“這是什麼?最新式的氣動步槍?”

“不是…是二手貨市場買來的氣動鉚釘槍,在木板上打鉚釘用的。”

“但是這一把沒有被用作打鉚釘是吧?”

“恩…那要看需要。我把它的槍頭改裝過,平時套上鉚釘槍頭,幹木工的時候用。現在你看到的是我自己裝的槍頭。你擰開就看得到。擰這裡,恩,就是這裡。”在他的指點下我扭開鉚釘槍的頭端,看到裡面裝的不是普通的鉚釘座,而是一頭部呈菱形的長錐。

如果啟動鉚釘槍,它會從頭部出,然後快速縮回。簡單點說,這就是很多人一直在尋找的東西――9。29地鐵謀殺案和國慶中信大樓謀殺案的兇器。

我“哐”地把鉚釘槍扔在桌上,一手按住,冷冷地問:“你們做了什麼?”阿剛兩手蜷著抱在腹部,低著頭,站在門框正當中。我大聲喝問:“你知不知道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不是我們,”阿剛緩緩地低聲說“是我――都是我做的。”

“你不用為他開脫,”我揚腳踢了一下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有人死了!死了就不會復活,殺死了別人就無法挽回。你明白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人!”

“我…我只不過是儘量想過得好一點…”

“你竟然是為了錢?那你也不能去殺人呀!”我狂怒地踢泰安睡的腳,踢得他的身體在上震了一下“你刺傷一個人只需要幾秒鐘,如果要搶救她、給她開刀,不知道要費多少力氣。你想過沒有!”

“別…別…”阿剛伸手哀求“別碰他…昨天他碰在鉚釘槍上了,槍頭從他背後進去,我嚇得要死…他等了一會兒說只有一點點痛,沒別的覺,應該可以沒事。

我擔驚受怕捱了一天,怕他動氣,怕他受累,指望他好好靜養能捱過去。沒想到他還是逃不過…”他在我的腿和泰安的之間半跪下“他就要死了…求你別踢了…他現在肯定很痛的…”我咬牙切齒地說:“那你把這個進別人身體的時候呢?別人就不痛嗎?你們和她們是一樣的人啊!”

“住在一個城裡的,就是一樣的人麼?”阿剛緩緩地說。

我倒了一口冷氣,伏下身,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瞪著他的雙眼:“誰?誰給你的錢?誰讓你殺人?”阿剛惶恐地說:“我不知道。”

“別廢話!”我厲聲喝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不知道你怎麼殺人?你從哪裡拿錢?”

“我…我是在網上…”

“網上?你會上網?你什麼時候上過網?”

“不是我上網…是有一次突然從買東西的塑料袋裡發現一個紙條,說是來自網絡‘死亡天使’的信息,如果照上面的去做,就會拿到錢。”

“你沒有覺得奇怪?沒有問店裡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紙條是用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拼出來的。現在能賺錢的工作不好找…”

“這個你也相信?”我憤怒地把他往沿上一幢。他痛苦地皺起面孔,嘴裡叫道:“哎呀!泰安在上面…別撞…”我氣呼呼地拎起他:“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惡作劇?你就這樣隨隨便便去殺人?人家怎麼知道你願意接這個工作?”

“我們…我們一直辛辛苦苦地做,卻總是賺不到錢。那陣子我到處找工作。說老實話,為了能再多掙一點錢我什麼都願意幹。我總得試一次。”

“什麼?這也有試的?”

“我也沒想到會是真的。我在地鐵通道里紮了那女人一下。”寒氣撲上我的背,我失聲問:“哪個女人?”

“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是紙條上寫著她會在什麼時間穿得什麼樣出現在哪個地鐵站。”

“她就準時到了?”

“沒有很準時…我在地鐵裡等了她好多天。”

“哪天?”

“不到半個月前吧?我已經有點糊塗了。”

“為什麼要殺她?”

“我不知道…”

“你!”我狠狠地卡著他的脖子“那是人!是人!是和你一樣的人!你打她她會象你一樣痛,你拿刀割她她會和你一樣血!那是人,不是一隻雞呀!你扎她的時候不覺得難過、害怕嗎?你就沒有一絲猶豫嗎?”

“如果她也是個打工妹…”

“胡說!你這沒心沒肺的兇手!”***他漲紅了臉掙扎著,我用力把他推向一邊。他的頭敲在門上,發出很響的“咚”的一聲。他捂著腦袋撞上牆的地方,慢慢地抬起臉,木然地看著我說:“很痛呀。”我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