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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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口號聲,大街兩旁樓窗上也萬頭攢動,招手鼓掌。樓上垂下一掛掛鞭炮,一剎時間,炒豆一般脆響的爆竹聲震天驚地地響起來。人的熱情就像風起雲湧,一下比長江的濤還要洶湧。一陣陣《團結就是力量》、《你是燈塔》、《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聲,像海
般迴環
盪。連老人和小孩子也奔來了,老人喜得熱淚滂沱,不能自己;小孩子一下撲到解放軍戰士懷中,有的就靈巧地爬上大炮炮筒,喜笑顏開,拍手歡呼。陳文洪和梁曙光走在隊伍前面。陳文洪
脯起伏,大口呼
,勝利的歡悅籠罩全身,使他忘記了一切。可是當他偶然向梁曙光投去一瞥時,他發現梁曙光萬分
動,面部在輕微顫悸著,臉頰上的每一條皺紋像刀子刻的一樣更密、更深了。梁曙光兩眼不停地向人群中搜尋,顯然他期望著遇到什麼人,是誰?是母親。母親會來嗎?母親要是見到兒子回來,她會一下撲過來。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搖了一下頭:——不會,不會,母親還在嗎?還在嗎?母親在,也許走不來,跑不動了吧…儘管這樣想,梁曙光的兩眼還是在人群裡急急搜尋,而一個意念從他心頭上掠過:“生我養我的地方啊,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陳文洪覺得他的夥伴一剎那間心事重重,沉於夢幻了。他立刻用胳膊肘碰了梁曙光一下。梁曙光像驚醒過來,羞澀地笑了笑,和陳文洪一道邁著特別威武雄壯的步伐前進了。同時,他們向站在路邊、趴在樓頭、攀在電線杆上、爬到樹上的人群不停地招手。
陳文洪心中想著那個護路隊長。在剛才的接觸之中,護路隊長給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這人幹、老練,而又那樣樸實。也許出於鐵路工人準時守刻,分秒必爭的職業的習慣,他做事那樣
捷、準確、果斷,這一切受著他內心熱情的支配,使他顯得神采飛揚,
力充沛。當火車從江岸向漢口駛進時,這個鐵路工人一直目不旁瞬地注視著機車行進的方向,他的整個姿態就像一個舵手一樣的威嚴。當時情況緊急,沒有注意;現在陡然想起,這個隊長的肩膀頭包紮著,整個右臂兜在三角中裡,掛在
前。他是一個受了傷的人呀!當機車駛入武漢車站,立刻就要率領部隊搶入市區,他就和這群鐵路工人告別了。陳文洪匆匆跟護路隊長握了一下手,覺得這隻手那樣巨大、堅硬、有力,他笑得那樣明亮,話音甕聲甕氣,他告訴陳文洪說:“有事你找我,我叫梁天柱。”三梁天柱把解放軍送入武漢,他提吊了幾天幾夜的一顆心才算落了地。
那是多麼緊張,一忽光閃爍,一忽驚雷閃電的幾天幾夜呀!
白崇禧五月十四從廣州乘飛機飛回武漢。十五
下午四點鐘,從長江上傳出第一聲爆炸聲響,炸藥點燃了,毀滅開始了。這是整個武漢最艱難、最痛苦、最危險的一夜。火光閃閃不息,由諶家磯到龍王廟三十里寬闊的江面上籠罩著一片滾滾濃煙。整個武漢,
息、心跳,恐怖
到處散播,各種消息、傳言到處
傳,就像吹得滿天亂飛的碎紙。有的說:“敵人要炸開江堤,大江就會洪水猛獸般咆哮著把整個武漢
沒。”有的說:“敵人在武漢三鎮埋下千百萬噸炸藥,導火線一點燃,這龐大而繁華的城市就化成一片灰燼。”就像可怕的瘟疫傳遍人間,從孩子到大人,都不敢走路、不敢出聲,一片沉寂。這似乎是這有著古老文明、而又繁榮昌盛的城市奄奄垂危的前夜了。
夜,漫漫的長夜啊!
夜,漫漫的長夜啊!
一個傍晚,敵人命令所有火車頭都集中在江岸。
入夜,一夥穿便衣的人開了一輛一輛的大卡車到來,卡車上的篷布蓋得嚴嚴實實的,誰也不準接近。
在一間沒有亮燈的宿舍房間裡,梁天柱召集所有的護路隊分隊長,在悄悄地議論著。
“運來的肯定是炸藥。”
“看情景,敵人要下毒手了。”
…
梁天柱不住地用牙齒咬著手指甲,不知不覺間,咬得出了血,他連疼也沒覺到疼。
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堅定不移地說:“炸燬大武漢這把火不能讓他們從這兒點起!動員全體工友,馬上行動,一輛機車,一個輪子,一螺絲也不能損壞!”正在這時,一道閃電從窗上打進來。
梁天柱猛站起身,大踏步走出去,一推門,就到一股又悶熱又
溼的蒸氣撲上臉來。仰頭望,天空上不見一粒星光,烏雲從長江面上瀰漫過來,緊緊壓低挨近地面。他正思量,又一道火紅的閃電照亮天空,眼看一場暴雨就要降臨。梁天柱心頭倏地一亮,趕緊
身跑回人堆裡,不知說什麼好,只訥訥地低聲喊:“好了!
…
好!
…
”所有的人都撥轉頭朝向他。
第三道閃電又一下把整個屋子照得雪亮,緊跟著響起一聲霹靂。在那雪亮的一閃中,人們看見梁天柱一隻左手叉在間,用力一揮右手。好像整個天空、烏雲、閃電、雷鳴都聽他擺佈,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這雨很暴,我們趁這工夫,按計劃行動吧!”一個一個人影從門口閃出投入漆黑的雨夜。
前頭一個人在跑,後面一個、緊跟著又一個…
鐵路工人早已做好了應變措施,煤裝好、水灌滿,只等時機一到,就把火車頭一輛一輛,單個疏散,開向各處。
一輛火車頭悄沒聲地開走了。
一輛火車頭悄沒聲地開走了。
剩下最後一輛火車頭還沒開動,被敵人發覺了。梁天柱正朝這輛火車頭跑,從閃電亮光裡看到幾個黑人影衝著暴雨向他們這裡奔來。梁天柱機警地朝那個臉孔漲得通紅、嘴上長著細細茸
的小夥子猛推一把,急促地發出命令:“開車!猛跑!”小夥子會意,縱身跳上車頭。
梁天柱舉起二尺多長的大鐵扳子朝最前面撲上來的人頭上狠狠一敲,一股血腥味,那人就像軟布口袋一樣癱倒下去了。然後,他揮開手臂和後面上來的幾個人廝打在一起。他聽到車輪子軋著鋼軌響起來,就一躍跳上機車,猛力把車門關閉。窗玻璃清脆地響了一聲,一顆子彈從車門上鑽進來。梁天柱身子猛地一震,連忙捂著右膀,一股熱血從手指縫裡冒出來。小夥子吃驚地回過頭想來扶他,他大喝一聲:“放手開車!”暴雨不停地猛下。
槍聲、嘶喊聲,都遠遠扔在後面。機車急速地飛奔起來。
血,從梁天柱的臂上一滴一滴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