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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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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樣削瘦,她那樣伶仃,她那樣焦急,她那樣動情,可是,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每棵樹後都會有一雙獵犬窺伺的陰冷的眼睛。

秦震沒動聲

他和她擦肩而過。

在那一剎那間,她的眉尖微蹙,那雙眼裡充滿了愛慕、歡樂、懸念、憂愁,這是多麼複雜而微妙的內心變化呀!

只能讓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過,他的眼光終於告訴她一切都好(當然包括陳文洪在內)。

可是,她的眼光在說什麼?幾年來他總回味著她的眼光,想那眼光在告訴他什麼。

在東北醫院裡,秦震為陳文洪的傷勢而憂慮,他只把周副主席親手的一封信給了他,為了避免給他帶來刺,沒有告訴他曾和白潔驟然相遇。因為那樣一來,陳文洪一定要問個究竟,可是他能告訴他什麼?他和白潔連一句話也沒說,他又能告訴他什麼呢?難道把那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眼光告訴給他嗎?他終於向陳文洪隱瞞了這一奇遇。從那以後,雖都在一個縱隊裡,投身急劇戰爭,從未再接觸這一問題,而今天這個令人難耐的夜晚,白潔那活生生的形象又出現在他眼前:一下是那穿美軍茄克的,一下是穿著囚衣的…

現在,當他發現自己在慢慢沉陷在情漩渦之中,他決然地把手一揮,難道我竟不能自拔嗎?不,不能在這捕捉戰機時刻,受這種無謂的干擾。這時,他才發現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他暗自苦笑了一下,翻身朝牆,閉上眼睛。

作為指揮員,秦震不屬於那種類型,他們是大局部署既定,便無牽無掛,無憂無慮,腦袋一沾枕頭就酣然進入夢鄉。秦震很羨慕他們,但他做不到他們那樣。他不無自謙地說:“他們是帥才,我頂多是個將才。”他焦思苦慮,不斷設想各種微妙莫測的變化,又構思預防這種變化的方案。他可以紋絲不動地靜臥幾小時,然後一點聲音就會使他驚起。這天下半夜,屋外石砌小徑上有腳步聲由遠而近,響聲極輕微,但立刻被他銳的聽覺捕捉住,當門上有人輕輕叩了一響,他立刻問:“是武漢電報嗎?”自從與武漢地下黨秘密電臺取得聯絡,現在他們就等候著那邊的一個信號。

從兵團司令部到地下黨,事實上發動了明暗兩條戰線鬥爭:明的一條是從東面切斷長江,迂迴包圍武漢。

暗的一條是發動保衛武漢三鎮的群眾鬥爭。

兩相配合、力爭保住一個完整的大武漢。

秦震坐起來。作戰科參謀按亮手電筒,照在電報紙上。

秦震看完電報,霍地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電話鈴叮鈴鈴緊響起來,從裡面傳來兵團司令的聲音:“敵人慌了手腳了!”秦震隨即警覺地閃了閃兩眼說:“但不知是破壞了再撤退,還是來不及破壞就抱頭鼠竄?”

“老哥!這就由不得他了!”

“是啊!地下黨幹得真不錯,連社會名,經濟界鉅子,都起來請願不準白崇禧爆破武漢三鎮,群眾就更積極了。這條戰線有力地配合瞭解放大武漢的任務…”

“看來這筐子雞蛋他不好摔囉!”他明白了兵團司令的意圖,立即堅決支持兵團司令的決心:“司令員!我們伸出刀子直武漢吧?”

“好,你行動吧!”搖曳的燭影把他整個身影拉長,落在牆壁上,這樣一來,他那並不偉岸的身材顯得十分魁梧。那影子給燭光搖得微微顫抖,好像一隻山鷹即將展翅飛翔。

兵團司令一環緊扣一環地問:“陳文洪、梁曙光這把刀磨得怎樣呀?”聽到這個問題,腦子裡立刻掠過下午在作戰室裡那個小小爭議。現在在電話裡兵團司令沒明說,卻彷彿確確實實在說:“你要全部負責啊!”秦震立刻脯決然說道:“我立刻到他們那裡去,按照分工,我跟前頭部隊進入武漢。”

“好啊,好啊,咱們在江漢關會面,你不是老惦記著江漢關的鐘聲嗎?老秦呀,江漢關那鐘敲了多少年,現在可是新世紀的鐘聲了,讓我們向全世界敲響這洪亮的鐘聲吧!”秦震放下電話聽筒,心中十分得意地叨唸著:“史佔這老頭兒,雄風不減當年啊!”隨即轉過身來。

黃參謀、警衛員小陳都已披掛齊全地站在那裡。他立刻命令:“出發!”他跨出屋門,黎明前的寒冷,使他打了一個冷戰,一看,他那橄欖小吉普已經停在臺階前面。對於黃參謀事事準備在先,他顯然十分滿意,他朝他投去嘉許的一瞥,欣然跨上吉普車。

司機立刻打亮車燈,這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五早晨五點鐘。黎明前的黑暗如此濃重,天上沒有星、地上沒有燈,一切都凝聚於龐大無邊、充宇宙的寂靜之中,這寂靜籠罩了接近長江遍地湖沼的湖北北部。霧,黑的霧,從水面上升騰而後瀰漫原野。它們像預到這是黑暗世界的最後一,卻不願就此罷休,反而特別嚴密、特別沉重。但,在這茫茫黑夜中,一道雪亮的燈光,像閃電一樣,隨著丘陵起伏,一下照上天空,一下沒入深谷。

秦震整整兩天兩夜沒有睡了,現在,他很想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

他在朦朦朧朧中看見陳文洪、梁曙光。

他的思路又回到作戰室裡那場小小的爭議。

那是在研究派哪一個部隊進入武漢的時候。秦震主張立刻派陳文洪、梁曙光這個師;另一位副司令員卻認為武漢成敗已成定局,入城這種事何須使用這張王牌。秦震比較堅決地堅持了自己的意見,他舉出使用這個師的兩個理由:第一,這個師是大革命失敗後,從武漢出發去南昌參加起義的,現在叫他們首先回武漢,去和武漢親人見面,有特殊政治影響;第二,這個師有進瀋陽、入北京的經驗,紀律嚴明,政策強,他們會給武漢親人帶來溫暖、體貼和友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便講出,就是他對這個部隊的信心、信任、信賴。

在這一小小爭議中,兵團司令史佔支持了秦震的建議,於是兵團依此作了決定。

現在,當他要去下達立刻行動、進擊武漢的任務時,他對他們,用心頭上的天秤又一次作了衡量。在長期戰爭中,他不知對他們衡量過多少次了,但每一新的衡量,他都認為十分必要的。

他從心裡喜愛陳文洪,但他嚴謹地對待他,不讓陳文洪覺出來,實際上他是用一種父愛在引導他前進。正因如此,他對他格外嚴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長征過後,跨河東征,那時秦震是團長,陳文洪是他團裡最年輕的排長,他品評著這個青年人:“是一塊好材料啊!作戰勇敢,考慮周密,只是有一股子傲氣。唉!少年氣盛,在所難免。不過,要殺一殺他的火氣,就像對付一個倔犟的馬駒子,你不鞭打它,馴服它,手軟心慈,是摔打不出千里馬的呀!”因此,在戰爭中每一失誤,他都雷霆萬鈞地責罰他。但,當他發現,不論怎樣敲打,陳文洪站在那裡,說得對的他不做聲,說得不對的他就反駁。每當這時,秦震表面上很暴,而心裡卻十分喜愛:“走吧!要好好取教訓,不容再犯。”望著陳文洪紋絲不動,從容不迫,敬禮、轉身、走去。秦震總被他那年輕英俊的神情所打動。他喃喃自語:“陳文洪,陳文洪,你可真是鎮定呀!我們是最富於情的人,可是我們無權濫用情,在決定勝負的時候,鎮定是最大的剛強啊!”秦震對梁曙光是另一種理解。秦震是個喜歡接近知識分子的人,他常說:“沒有文化,沒有知識,革命是革不成功的。我們的老祖宗馬克思不就是一個大知識分子麼!”在這支由工農勞苦大眾組成的軍隊裡,一個小學生也稱得上是知識分子,何況梁曙光這個高中的高材生呢!秦震偏愛、甚至容忍知識分子的特殊習,又明白知識分子的弱點,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知識分子呀!因而他無情地反對那種“無謂的知識分子自尊心”有一回梁曙光錯誤地處分了一個指導員,以致影響情緒,貽誤了戰機。梁曙光明知做錯,又忸怩地不肯承認,這時,秦震火暴的脾氣一下爆炸了。可是,當他看到梁曙光刷地臉紅了,一直紅到脖頸上,他有點後悔。兩種心理在辯論:“是不是過重了?”

“不,不能讓步,這種無聊的自尊心不除掉要壞事。”要知道,秦震是要把梁曙光培養為一個優秀的政治委員呀!

“沒有心,不能克己,焉能秉公?”不過,每當嚴厲斥責之後,他總找機會主動和他談。在東北戰場三下江南一個暴風雪之夜行軍途中,在炕上炕下都擠滿戰士的小屋裡,他倆在地下草鋪上找了一小塊地方。水霧濛濛,煙霧濛濛,人影濛濛,燈影濛濛。窗外大道上一片皮靰鞡磨擦冰雪地面的刷刷聲。他倆一遞一口地著一菸。秦震說:“曙光,我是不是太嚴厲了?唉,要取出子彈皮能不碰傷口嗎?忍住一時疼痛,免除多少隱患呀,你同意嗎?”梁曙光熱淚盈眶,十分,緊緊握住秦震雙手。秦震後來不無深意地說:“對待知識分子同志,你敬他三分,他敬你一丈,就是這麼回事。”陳文洪、梁曙光從營到團到師,大半時間都是在秦震直接領導之下,他悉他們,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情。

“同志,情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呀!”從理解、悉,到建立情,就轉化為上下級之間的信賴。

在火熱戰爭中,在生死存亡關頭:有下級對上級的信賴才有權威,有上級對下級的信賴才有威力,哪一個部隊,它的秉是什麼,應該在什麼火候上,在什麼地方上使用,這就是領導的、指揮的藝術。

“同志,別小看呀,這種看不見的神力量會轉化為物質力量。”他睡著了,在顛簸搖盪的吉普車上睡著了。

熹微的晨光靜靜地灑落在他的臉上,他臉上籠罩著一種朦朧的笑意。

吉普車戛然停止,他隨即驚醒,他和陳文洪、梁曙光緊緊握手。從那握手的勁頭裡,從他的目光裡,從他那臨陣的神態裡,陳文洪、梁曙光知道,他們所盼望的時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