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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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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文姬道:“我與你情投意合,斷斷要隨你了。如今也不必對我爹孃說,只待你貨完,我是帶了些衣飾,隨你逃去便是。”蔣休道:“這使不得!倘你爹孃疑心是我,趕來,我米船須行得遲,定然趕著。那時你脫不得個奔,我脫不得個拐帶,如何是了?且再待半月,我舅子來,畢竟要他說親,我情願贅在你家便了。”文姬道:“正是,爹或不從,我誓死不嫁他人,也畢竟勉強依我。”蔣休是個小官兒,被她這等牢寵,怎不死心塌地。只是如此二十餘,沒有個夤夜來就,使她空回之理,男歇女不歇,把一個明強壯後生神恍惚,語言無緒,面漸漸痿黃。

嫋嫋是宮,婷婷無限嬌。

誰知有膏火,肌骨暗中消。

這個鄰房季東池與韋梅軒都是老成客人。季東池有些耳聾,他見蔣休這個光景,道:“蔣休,我看你也是個少年老成,慣走江湖的,料也不是想家。怎這幾這等沒留沒亂,臉都消瘦了?待同你到館裡去走走,只說我老成人哄你去嫖。你自病還須自醫,客邊在這裡,要自捉摸。”蔣休道:“我沒什病。”韋梅軒道:“是快活出來的!我老成人,不管閒事,你每房裡唧噥些什麼?”蔣休紅了臉道:“我自言自語,想著家裡。”季東池側耳來聽,道:“是什麼?”韋梅軒大聲道:“說是想家!”季東池道:“又不曾做親,想什的?”韋梅軒又道:“休,這是拆骨頭生意,你不要著魔,事須瞞我不過。”午後,韋梅軒走到他房中來,蔣休正痴睡。韋梅軒見他被上有許多,他動疑道:“休,命不是當耍的,我夜間聽你房中有些響動,你被上又有許多,莫不著了什怪?”休道:“實沒什事。”韋梅軒道:“不要瞞我,趁早計較。”休還是沉不說。

韋梅軒也是有心的。到次早鐘響後,假說肚疼解手,悄悄出房,躲在黑影子裡。見休門開,閃出一個女子來。他隨趁腳進去,休正在中。韋梅軒道:“休,適才去的什麼人?”休失驚,悄悄附韋梅軒耳道:“是店主人之女,切不可風,我自做東道請你。”梅軒搖頭道:“東道小事,你只想這房裡到裡邊,也隔幾重門戶,怎輕易進出?怎你只一二十到這嘴臉?一定著鬼了。仔細,仔細!”休小夥子,沒什見識,便驚慌,要他解救。

韋梅軒道:“莫忙,你是常進去的,你只想你與店主人女兒怎麼勾搭起的?”休道:“並不曾勾搭。她半月前自來就我。”梅軒道:“這一發可疑。你近來間在裡邊遇她,與你有情麼?”休道:“她叫間各避嫌疑。”梅軒道:“這越發蹊蹺。你且去試一試,若她有情,或者是真;沒情,這一定是鬼。”果然休依他,徑闖進去。文姬是見慣的,也不躲他。他便戲了臉,叫道:“文姬!”文姬就作道:“文姬不是你叫的!”休道:“昨夜間辛苦,好茶與一碗。”文姬惱惱的道:“幹我什事!要茶臺子上有。”便閃了進去。

休見了光景,來回復梅軒。

梅軒道:“你且未可造次。你今晚將稀布袋盛一升芝麻送她,不拘是人是鬼,明隨芝麻去,可以尋著。”休依了。

晚間戰戰兢兢,不敢與她纏。那文姬捱著要頑,休只得依她。臨去,與她這布袋作贈,道:“我已是病了,以此相贈。待我病好再會。”文姬含淚而去。

天明,休忙起來看時,沿路果有芝麻。卻出門往屋後,竟在山路上,一路灑去。一路或多或少,或斷或連,走有數里,卻是徑道,崎嶇險峋,林木幽密。轉過山岩,到一口,卻見一物睡在那裡:一身瑩似雪,四爪利如錐。

曾在山林裡,公然假虎威。

是一個狐狸,頂著一個骷髏鼾然而睡,芝麻布袋還在它身邊。蔣休見了便喊道:“我幾乎被你殺了!”只見那狐驚醒了,便作人言道:“蔣休,你曾發誓不負我。你如今不要害我,我還有事報你,你在此等著。”它走入紫霞中,銜出三束草來,道:“你病不在膏肓,卻也非庸醫治得。你只將此一束草煎湯飲,可以脫然病癒。”又銜第二束道:“你將此束暗地丟在店家屋上。不出三,店主女子便得奇病,膿作臭,人不可近。她家厭惡,思要棄她。你可說醫得,只要她與你作子。若依你時,你將此第三束煎湯與她洗,包你如故。這便是我報你。只是我也與你相與二十,不為無情,莫對新人,忘卻昔。”不覺淚下。休也不覺涕。

將行,那狐狸又銜住衣道:“這事你要與我隱瞞,恐他人知得害我。”休便帶了這三束草下山,又將剩下芝麻亂撒,以亂其跡。

回時,暗對梅軒道:“虧你!絕了這鬼。”梅軒道:“曾去尋麼?”道:“尋去,是在山上。想芝麻少,半路就完了,尋不去。”韋梅軒道:“只要你識得破,不著它道兒罷了,定要尋它出來做什?”當晚,休又做東道請韋梅軒,道:“不虧你,幾乎斷送命,又且把一個主人女子名來汙衊。還只求你替我隱瞞,莫使主人知道,說我輕薄。”到次,依了狐狸。將一束草來剉碎,煎湯服了。不三神強壯,意氣清明,臉上黃氣也脫去了。

意氣□(昂)軒相妍,少年風度又嫣然。

一朝遂得沉痾脫,奇遇□□□□□(山中雲雨仙)。

季東池道:“我說自病自醫,你看我說過,想□□□□(你會排遣),一、兩便好了。”此時收米將完,正待起身,值□□□□(舅子來)道:“下邊米得價,帶去盡行賣完。如今目下收完的,我先帶去。身邊還有銀百餘兩,你再收趕來。”也是姻緣,竟把他又留在漢陽。

休見第一束草有效,便暗暗將第二束草撇在店家屋上試她。

果是有些古怪,到得三,那文姬覺得遍身作癢,不住的把手去搔,越搔越癢,身上皮都抓傷。次,忽然搔處都變成瘡。初時累累然是些紅瘰兒,到後都起了膿頭兒。家中先時說是疥瘡,後來道是膿窠瘡,都不在意。不期那膿頭一破,遍身沒一點兒不膿淌血,況且腥穢難聞。一蓆上都是膿血的痕,一被上都是膿血的跡。這番熊漢江夫著急,蔣休卻暗暗稱奇。

先尋一個草頭郎中,道:“這不過膿瘡,我這裡有絕妙沁藥,沁上去,一個個膿幹血止,三就褪下瘡魘,依然如故。”與了他幾分銀子去。不驗,又換一個,道:“這血風瘡,該用敷藥去敷。”遍身都是敷藥,並無一些見效。這番又尋一個郎中,他道是大方家,道:“凡瘡毒皆因血脈不和。先裡邊活了血,外面自然好。若只攻外,而反把毒氣入裡邊,雖一時好得,還要後發。還該裡外夾攻,一邊吃官料藥和血養血,一邊用草藥洗,洗後去敷,這才得好。”卻又無干。一連換了幾個郎中,用了許多錢鈔,哪裡得好?一個花枝女子,頭面何等標緻,身體何等香軟,如今卻是個沒皮果子,宛轉在膿血之中。莫說到她身邊,只到她房門口,這陣穢汙之氣已當不得了。

熊漢江生意也沒心做,只是嘆氣。她的母親也只說她前生不知造什業,今在這裡受罪。

文姬也懨懨一息的道:“母親,這原是我前生冤業,料也不得好了。但只是早死一,也使我少受苦一。如今你看我身上,一件衣服都是膿血漿的一般,觸著便疼,好不痛楚。母親可對爹爹說,不如把我丟入江水中,倒也乾淨,也只得一時苦。”母親道:“你且捱去,我們怎下得這手?”那蔣休道:“這兩束草直憑靈驗。如今想該用第三束草了。”來問熊漢江道:“令愛貴恙好了麼?”熊漢江道:“正是不死不活,在這裡淘氣,醫□□(生也)沒個醫得,只自聽天罷了。”蔣休想道:“他也厭煩,要他的(女兒)做老婆,料必肯了。”此時季東池、韋梅軒將行,休來見他道:“我一向在江湖上走,學得兩個海上仙方,專治世間奇難疾病。如今熊漢江令愛的病我醫得,只是醫好了要與我作室。”季東池道:“這一定肯。若活得,原也是個拾得的一般。只是他不信你會醫。你曉得她是什麼瘡?什麼病?”蔣休道:“藥不執方,病無定症。我只要包醫一個光光鮮鮮女子還他便了。”東池道:“難說。”韋梅軒道:“或者有之。他前會得醫自,必然如今醫得她。我們且替你說說看。”兩個便向店主道:“熊漢江,適才蔣休說他醫得令愛,只是醫好了就要與他作阿正,這使得麼?”熊漢江道:“有什麼使不得?只怕也是枉然。”韋梅軒道:“他說包醫。”熊漢江道:“這等我就將小女與他,好時再賠嫁送便是。”韋梅軒道:“待我們與他計議。”那蔣休正在那裡等好消息,只見他兩個笑來,對著蔣休道:“恭喜!一口應承,就送來。好了再贈妝奩。”蔣休道:“這等待我租間房,著人抬去。我自逐醫她罷了。”韋梅軒道:“休,這要三思!他今‘死馬做活馬醫’,醫不好,料不要你償命。但是不好,不過賠他一口材,倒也作事快。若是一個死不就死,活不就活,半年三個月耽延起來,那時丟了去不是;不丟她不得,怎麼處?終不然我你做客的,撇了生意,倒在這裡服侍病人。休,老婆不曾得,惹得個白蝨子頭上撓?故此我們見他說送與你包醫,便說再計較,都是開的後門。你要自做主意,不要後邊懊悔。”休見前邊靈驗,竟待著膽道:“不妨,我這是經驗良方,只須三,可以脫體。只怕二位行期速,吃不我喜酒著。”季東池道:“只怕我再來時,足下還在我裡做郎中不了。”蔣休道:“我就去尋房子移她出去,好歹三見功。”兩個冷笑,復了熊漢江。

可可裡對門一間小房子出招了,他去租下。先去鋪了帳,放下行李,來對熊漢江道:“我一面叫轎來請令愛過去。”熊漢江道:“苦我小女,若走得動,坐得轎。可也還有人醫。蔣客人,且到我樓上看一看。”兩個走到樓上,熊漢江夫婦先掩了個鼻子。蔣休抬頭一看,也吃了一驚:滿房穢氣,遍地痰涎。黃點點四體膿;赤瀝瀝,一身血跡。柔肌何處是?滿布了蟻壘、蜂窠;肢體是痴□(般),□□(盡成)了左癱、右瘓。卻也垂頭落頸,勢懨懨,怕扁鵲蒼公難措手。

休心裡想道:“我倒不知已這光景了,怎麼是好?叫聲一個醫不得,卻應了他們言語。”文姬母親道:“蔣客人,扶是扶不起,不若連著席兒扛去罷。”蔣休道:“罷!借一被,待我裹了駝去便是。”店主婆果然把一布被與他,他將來裹了,背在肩上。下邊東池與梅軒也立在那廂,看他做作。只見揹著一個人下樓,燻得這些人掩鼻的,唾唾的,都走開去。他只憑著這束草,徑背了這人去。熊漢江夫似送喪般,哭送到門前。

病入膏肓未易攻,阿誰妙藥起疲癃?

笑看紅粉歸吾手,泣送明珠離掌中。

休駝了文姬過來。只見季東池也與韋梅軒過來。東池道:“蔣休,賠材是實了。”韋梅軒道:“休,只是應得你兩急買材,譬如出嫖錢,如今乾折。”蔣休道:“且醫起來看。”送了兩個去。

他把第三束草煎起湯來,把絹帕兒揩上她身上去。洗了一回,又洗一遍,這女子沉沉的憑他洗滌。卻可煞作怪!這一洗,早已膿血都不出了。

紅顏無死法,寸草著奇功。

休喜得不要,道:“有此效驗!”他父母來望,見膿血少了,倒暗暗稱奇。

到第二,略可聲音,可以著得手。他又煎些湯,輕輕的扶她在浴盆裡,先把湯淋了一會,然後與她細洗。只見原先因膿血完,瘡靨乾燥,這番得湯一潤,都趫起靨來。蔣休又與她拭淨了,換了潔淨被褥,等她歇宿。一夜,瘡靨落上一似雪般。果然身體瑩然,似脫換一個,仍舊是一花枝樣女子:雲開疑月朗,雨過覺花新。

試向昭陽問,應稱第一人。

真是隻得三,表病都去。只是身體因瘡累,覺神氣不足。她父母見了,都道蔣休是個神仙。因休不便伏侍,要接女子回去。

女子卻有氣沒力的說道:“這番接我出來,爹孃也無惡念。只怎生病時在他家,一□□□□□(好就去?且已)許為夫婦。我當在此,以報他恩。”倒是蔣休道:“既是姐姐不背前言,不妨暫回。待我回家與父說知行聘,然後與姐姐畢姻。”文姬因他說,回到家中。

這漢陽縣人聽得蔣休醫好了熊漢江女兒,都來問他乞方、求藥,每盈門。有什與他?只得推原得奇藥,今已用盡。那不信的還纏個不了。

他自別了熊漢江,發米起身。一路到家。拜見父母,就說起親事。

蔣譽夫婦嫌遠,蔣休道:“是奇緣,決要娶她。”這邊熊漢江因無子,不肯將女遠嫁,文姬道:“我當雖未曾與他同宿,但我既為他背,又為他撫摸、洗濯,豈有更辱身他人之理?況且背約不信,不肯適人。”恰好蔣休已央舅子柳長茂來為媒行聘,季韋兩人復來,道盟不可背。

熊漢江依言允諾,文姬竟歸了蔣休。

自此休後來武昌、漢陽間,成一富戶。文姬亦與偕老,生二子,俱入國學。

人都稱他奇偶,虧大別狐之聯合。我又道:“若非早覺,未免不死狐手,猶是好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