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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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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鏹失義因雀引鳴冤盟生死,一旦臨財輕似紙。何盟誓,真蛇豕,猶然嫁禍思逃死!天理昭昭似,業鏡高懸如水。阿堵難留身棄市,笑冷旁人齒!

《應天長》如今人最易動心的無如財,只因人有了兩分村錢,便可高堂大廈,美食鮮衣,使婢呼奴,輕車駿馬。有官的與世家不必言了,在那一介小人,也妝起憨來,又有這些趨附小人,見他有錢,希圖叨貼,都憑他指使,說來的沒有個不是的,真是個錢神!但當有錢還只成個富翁,如今開了個工例。讀書的螢窗雪案,朝暮呻,巴得縣取,又怕府間數窄分上多,府間取了,又怕道間遺棄。巴得一進學,僥悻考了前列,得幫補,又兢兢持持守了二、三十年,沒些停降,然後保全出學門,還只選教職、縣佐貳。希有遇恩遴選,得選知縣、通判。一個秀才與貢生,何等煩難!不料銀子作禍,一竅不通,才丟去鋤頭、扁挑,有了一百三十兩,便衣巾拜客,就是生員。身子還在那廂經商,有了六百,門前便高釘“貢元”匾額,扯上兩面大旗,偏做的又是運副、遠判、通判,州同,三司首領,銀帶繡補,就夾在多紳中出分子請官,豈不可羨?豈不要銀子?雖是這樣說,畢竟得來要有道理。若是貪了錢財,不顧理義,只圖自己富貴,不顧他人命,謀財害命,事無不。究竟破家亡身,一分不得。

話說南直隸有個靖江縣,縣中有個朱正,家事頗頗過得,生一子叫名朱愷,午紀不上二十歲,自小生來聰慧,識得,寫得,打得一手好算盤。做人極是風倜儻,原是獨養兒子,父母甚是愛惜。終在外邊閒遊,結客相處,一班都是少年子,一個叫做周至,一個叫做宗旺,一個叫做姚明,每在外邊閉行野走,吃酒、彈棋,吹簫、唱曲。因家中未曾娶,這班人便駕著他尋花問柳。

,三、四個正捱著肩同走,恰好遇一個小官兒,但見:額覆青絲短,衫籠玉筍長。疑嬌女媚,容奪美人芳。

小扇藏羞面,輕衫曳暗香。從教魂斷,無復□(憶)龍陽。

那朱愷把他看了又看,道:“什人家生這小哥?好女子不過如此!”那宗旺道:“這是文德坊裘小一裘龍的好朋友,叫陳有容,是他緊挽的。”朱愷道:“怎他這等相好得著?”姚明道:“這有什難?你若肯撒漫,就是你的緊挽了。待我替你籌畫。”姚明打聽,他是個寡婦之子,極在行的。

絕早,姚明與朱愷兩個,同到他家,敲一敲門,道:“陳一兄在家麼?”只見陳有容應道:“是誰?”出來初見了,問了姓名,因問道:“二位下顧,不知什見教?”姚明道:“朱兄有事奉凟,乞借一步說話。”三個同出了門,到一大酒店,要邀他進去,陳有容再三推辭,道:“素未相知,斷不敢相擾。”姚明便一把扯了,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陳兄殊不脫灑!”陳有容道:“有話但說,學生實不在此。”朱愷道:“學生盡了一個意思方敢說。”陳有容道:“不說明,不敢領。”姚明道:“是朱敝友要向盛友裘兄求戤幾兩銀子,故央及足下。足下是個小朋友,若在此扯扯拽拽,反不雅了!”三個便就店中坐下,朱愷□□(只顧)叫:“有好下飯拿上來!”擺了滿桌。

陳有容□□□□□(只是作腔,不)吃,姚明便放開箸子來,吃一個飽。

吃了一會,那陳有容看朱愷穿得齊整,不似個借銀的,故意道:“□□□(二位有)約在這邊麼?”姚明道:“尚未曾寫,還要另奉□(勞)。”□(那)朱愷吐吐,好不奉承。

臨起身,又捏手捏腳,灌上幾鍾,送他下樓故意包中打開,現出三五兩銀子,丟一塊與店家,道:“你收了,多的明再來吃。”別了。

□(清)早,朱愷丟了姚明自去,叫得一聲,陳有容連忙出來,道:“昨多擾!”朱愷道:“小事!前蘇州朋友,送得小弟一柄麁扇在此,轉送足下。”袖中取來,卻是唐伯虎畫,祝枝山寫,一柄金面棕竹扇,又是一條白湖綢汗巾兒。

陳有容是小官生,見了甚覺可愛,故意推辭道:“怎無功受祿?”朱愷道:“朋友相處,怎這樣銖兩!”推了再四,朱愷起身往他袖中一,陳有容也便笑納,問道:“兄果是要問老裘借多少銀子?此人口雖說闊,身邊也拿不出什銀子,且極吝嗇,不似兄慷慨。”朱愷便走過身邊,附耳道:“小弟不才,家中頗自過得,哪裡要借銀子?實是慕兄高雅,藉此進身。倘蒙不棄,便備禮來見足下,與兄結為弟兄。”此時陳有容,見朱愷人也撒漫,且首語溫雅,便也有心,道:“不敢仰攀!”朱愷道:“說什話來,小弟擇便過來拜乾孃!”朱愷自去了。

不多時裘龍走來,見了陳有容拿著這柄扇子,道:“好柄扇子!”先看了畫,這面字,讀也讀不來,也看了半。道:“哪裡來的?”有容道:“是個表兄送的。”裘龍道:“你不要做他不著,是哪個?”道:“是朱誠夫;南街朱正的兒子。”裘龍道:“那朱愷是一個子,專一結這些無賴,在外邊飲酒,闝、賭錢,這人不該與他走。況且向來不曾聽得說是你們親。”有容道:“是我母親兩姨外甥。”裘龍聽了道:“這是新相與了。”也甚不快。從此腳步越來得緊,錢卻越不肯用。這陳有容也覺有些相厭。

不過兩,朱愷備了好些禮,來拜乾孃。他母親原待要靠陳有容生髮的,假吃跌收了他禮物,與他往來。朱愷常借孝順乾孃名,買些時新物件來,他母親就安排留他,穿房入戶,做了入幕之賓。又假眼瞎,任他做不明不白的勾當。

朱愷又因母親溺愛,常與他錢財,故此手中撒漫,常為有容做些衣服。兩個恰似線結雞雙出雙入,的是割得頭落。那裘龍來時,母親先回報不在,無極奈何,候得他與朱愷吃了酒回來,此時回報不及,只得與他坐下。那裘龍還要收羅他,與他散言碎語,說當為他用錢,與他恩愛。那陳有容又紅了臉反與他頂皮。勉強扯去店中,與他作東賠禮,他又做盡態不吃,千求萬告,要他復舊時,也不知做了多少情,仍時時要丟。到後來朱愷蹤跡漸密,他情誼越疏,索不見,及至路上相遇,把扇一遮過了。裘龍偏要趕上前叫住他,朱愷卻又站在前面等。陳有容就有時勉強回他幾句話,一逕去了。裘龍見了,怎生過得?罵道:“好個沒廉恥的!年事有了,再作腔得幾時?就是朱愷,他家事也有數,料也把他當不得老婆,我且看你下場!”回想道:“我當也為他用幾分銀子,怎就這般待我?便朱愷怕沒人相與,偏來搶陳有容!”不覺氣上心頭。

朱愷帶著陳有容、姚明一干弟兄在酒樓上唱曲吃酒,巧巧的裘龍也與兩個人走來。陳有容一見便起身。只見裘龍道:“我這邊也坐一坐,怎就走了?”一把扯住。

陳有容道:“我家中有事,去去便來。”裘龍那裡肯放。

朱愷道:“實是他家有事,故此我們不留他。”裘龍道:“你不留,我偏要留!”一把竟抱來放在膝上。

那陳有容便紅了臉,道:“成什麼模樣!”裘龍道:“更有甚於此者!”朱愷道:“人面前也要存些體面!”裘龍便把陳有容推開,一起身道:“關你什事,你與他出?”那陳有容得空,一溜風走了。

朱愷道:“好扯淡!青天白,酒又不曾照臉,把人摟抱也不像,卻怪人說!”裘龍道:“沒廉恥小畜生,當原替我似這樣慣的,如今你為他,怕也不放你在心坎上!”又是一個人道:“罷!不要吃這樣寡醋。”姚明道:“什寡醋?他是乾弟兄,旁觀不忿,也要說一聲!”裘龍道:“我知道還是入娘賊!”朱愷道:“這廝無狀!你傷我兩個罷,怎又傷他母親?”便待起身打去。

那裘龍早已跳出身,一把扭住,道:“什麼無狀?”眾人見了,連忙來拆,道:“沒要緊,為什麼事來傷情破面!”兩個各出了幾句言語,姚明裹了朱愷下樓,裘龍道:“我叫你不要慌,叫你兩個死在我手裡罷了!”兩下散了火。

朱愷仍舊自與陳有容往來,又為姚明哄誘,漸漸去賭,又帶了陳有容在身邊,沒個心想,因為盆中不,自己丟出錢,卻叫姚明擲,贏來三七分錢:朱愷發本,得七分,姚明出手,得三分。不期姚明,反與那些積賭合了條兒,暗地瀉出,不該出注,偏出大注;不該接盆,翻去搶。輸出去倒四六分分,姚明得四股,卻是姚明輸贏都有。朱愷只是贏少輸多,常時回家索錢。

他母親對朱正道:“愷兒回家要錢,只見拿出去,不見拿進來,逐花鬨,怕蕩壞身子,你也查考他一查考。”果然朱正查訪,見他同走有幾個積賭,便計議去撞破他。不料他耳目多,趕得到賭場上,他已走了,回來不過說他幾聲“習成不改”甚是不快。

只是他母親道:“愷兒自小不拘束他,任他與這些遊手光蕩慣了,以後只有事生出來,除非離卻這些人才好。我有個表兄盛誠吾,見在蘇州開段子店,不若與他十來個銀子興販,等他逐在路途上,可以絕他這些黨羽。”朱正點頭稱是。

,朱正便對朱愷道:“我想你逐在家閒蕩,也不是了期,如今趁我兩老口在,做些生意,你是個唓嗻的人,明與你十來個銀子,到蘇州盛家母舅處,攛販些尺頭來,也可得些利息。”朱愷道:“怕不在行。”朱正道:“‘上馬見路。’況有人在彼,你可放心去。”說做生意,朱愷也是懶得,但聞得蘇州有虎丘各處可以頑耍,也便不辭。

朱正怕他與這幹朋友計議變卦,道:“如今你去,不消置貨,只是帶些銀子去。今買些送盛舅爺禮,過了明後,二十起身罷!”朱愷便討了幾錢銀子,出去買禮,撞見姚明,道:“大哥哪裡去?”朱愷道:“要買些物件,到蘇州去。”姚明道:“是哪個去?”朱愷道:“是我去。”姚明道:“去做什麼?”朱愷道:“去買些尺頭,來本地賣。”姚明道:“幾時起身?”朱愷道:“後早。”姚明道:“這等,我明與大哥發路!”朱愷道:“不消,明是我做東作別。”姚明就陪他買了些禮物,各自回家。

果然尋了陳有容,與姚明、周至、宗旺一齊到酒樓坐下。

宗旺道:“不見大哥置貨,怎就起身?”朱愷道:“帶銀子去那邊買。”陳有容道:“多少?”朱愷道:“百數而已。”周至道:“兄回時,羊脂玉簪,紗襪,天池茶,茉莉花,一定是要尋來送陳大兄的了。”姚明道:“只不要張公街、新馬頭頑得高興,忘了舊人!”朱愷道:“須吃裘龍笑了,斷不!斷不!”到會鈔時,朱愷拿出銀子,道:“這番作我別敬,回時擾列兄罷!”眾人也就縮手謝了。

分手,宗旺道:“明陳兄一定送到船邊。”朱愷道:“明去早,不消。”姚明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也便省了罷。”朱愷自回。

只有姚明,因沒了賭中酒(附註:賭中酒,指可以在賭博中受其哄的人。下文之“今趙家來了個酒”、“怕再沒這樣一個酒了”等句之“酒”意皆與此同),心裡不快,正走時,只見背後一個人,叫道:“姚二哥!哪裡去?”正是賭行中朋友錢十三,道:“今趙家來了個酒,你可去與他來一來。”姚明道:“不帶得管。”錢十三道:“你常時大主出,怕沒管?”姚明暗道:“苦!我是慷他人之慨,何嘗有什銀子?”利動人心,也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