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卷十四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郎材莫與匹女識更無雙怪是裙釵見小,幾令豪傑腸柔。夢雨酣雲消壯氣,滯人一段嬌羞。樂處冶容銷骨,貧來絮語添愁。誰似王娘見遠,肯耽衾枕風,漫解金釵供菽水,助郎好覓封侯。鵬翮勁摶萬里,鴻聲永著千秋。

右調《菩薩蠻》世上無非富貴、貧賤兩路。富貴的人,思衣得衣,思食得食,意氣易驕,便把一個人放縱壞了;貧賤的人,衣食經心,親朋反面,意氣易灰,便把一個人折挫壞了。這其中須得一提醒,一發。至於久居驕貴,一旦寒落,最是難堪;久在困苦,一旦安樂,最是易滿,最不可少這提醒、礪一著。如蘇秦,他因嫂輕賤,成遊說之術,取六國相印。後就把這張儀,也為秦相。這都是的效驗。但朋友中好的,過失相規,患難相恤;其餘平,不過杯酒往還,談笑度,哪個肯要成他後功名,反惹目前疏遠?至到父兄之間,不免傷了天。獨有夫,是最可提醒、發的。但這些婦人遇著一個富貴良人,穿好吃好,朝夕只是撒些嬌痴,或是承奉丈夫,誰曉得說他道他?若是貧的,或是衣淡飯,用度不克,生男育女,管顧不到,又見親戚鄰里富厚的來相形容,或相諷笑,本分的還只是怨命,陪他哭泣怨嘆,丈夫知得,已自不堪;更有那強梁的,便來吵鬧,絮聒柴米,打罵兒女,尋死覓活,不恤體面,叫那丈夫如何堪得?怕不頹了志氣?是這些沒見識女子內,不知斷送了多少人。故此,人得賢都喜得內助,正喜有提醒、發處,能令丈夫的不為安逸、困苦中喪了氣局,不得做功名中人。像戰國時樂羊子,因其夫遊學未成回來,他將自家織的布割斷,道:“為學不成,如機之斷,不得成布。”樂羊子因這一點醒,就努力為學,成了名儒。又唐時有個杜羔劉樂,他因夫累舉不第,知他將回,寫一首詩寄去道:郎君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季被放回。

如今妾面羞君面,郎若回時近夜來。

杜羔得詩大慚大憤,竟不歸家,力學舉了進士。這皆賢哲婦人,能成夫的。

到我朝,也有好女子,落在江西南昌府豐城縣中。這豐城有一個讀書的,姓李名實甫。他父親姓李號瑩齋,曾中進士,初選四川內江知縣,那時實甫只七、八歲。其時父親回家祭祖,打點上任,凡是略沾些親的,哪一個不牽羊擔酒來賀?今接風,明送行,哪一不笙歌聒耳,賀客盈門?正是:堂前痴客方沾寵,階下高朋盡附炎。

好笑一個李實甫,哪一個豪門宦族,除沒女兒的罷了,有女兒的,便差上兩三歲,也都道“好個公子”要與他結親。李知縣道兒子小,都停著,待後。自擇吉赴任去了。

一到,參謁上司,理論民詞,真個是纖毫不染,視民如傷(附註:視民如有疾患而不加驚擾,深加體恤)。徵收錢糧,只取勾轉解上司,並不加耗;給發錢糧,實平實兌,並不扣除;準理詞訟,除上司的定罪,其餘自準的,願和便與和,並不罰谷要紙;情輕的,竟自趕散;勢豪強梗的,雖有分上,必不肯聽,必竟拘提,定要正法。堂上狀好準好結,得這二、三、四衙生意一毫也沒。不是他不肯批去,事大,衙頭掯勒他呈堂,這人犯都情願呈堂,或是重問他罪,重罰他谷,到堂上又都免了,把甚麼頭由詐人?至於六房(附註:指縣衙裡禮、戶、吏、兵刑、工六科),他在文書牌票上極其詳細,一毫朦朧不得。皂甲不差,俱用原告。衙門裡都一清如水,百姓們莫不道好。

誰料好官不住世,在任不上兩年,焦勞過度,一病身故。臨終,對夫人道:“我在任雖無所得,家中薄田還有數畝,可以耕種自吃。實甫年小,喜得聰明,可叫他讀書,接我書香一脈。我在此原不妄要人一毫,除上司助喪水手,有例的可收他;其餘鄉紳、裡遞、衙役祭奠,俱不可收,玷我清名。”說罷氣絕。正是:謾有口碑傳德政,誰將大藥駐循良。

魂歸故國國偏遠,淚落長江江共長。

此時衙內哭做一團。二衙便為他申文上司,為他經理喪事。可憐庫中既無紙贖,又無兌頭,只得些俸糧柴薪、馬丁銀兩未支,不過百兩,將來備辦棺木、衣衾併合衙孝衣。此時本縣糧裡憐他清廉,都來助喪。夫人傳遺命,一概不收。只是撫院、司道府間有些助喪水手銀兩,卻也輾轉申請批給,反耽延了許久,只夠得在本縣守候用、路上盤纏。

母子二人扶柩下船,本縣衙官免意思來一祭,倒是百姓哭送了二十餘里。一路回來,最沒威勢的是故官家小船,雖有勘合,驛遞裡也懈懈的來支應,水手們也撒懶不肯趕路。母子悽悽守著這靈柩:亭亭孤月照行舟,人自傷心水自

豔骨已成蘭麝土,雲山漫漫使人愁。

迤邐來到家中。親鄰內有的道是可惜,是個好官,天沒眼!有的道:“做什清官!看他子怎生樣過活?”他母子經營殯葬。葬時,只不過幾個鄉紳公祭。有幾個至來送,也只是來應故事,哪得似上任時鬧烘,送上船或送一兩程才散光景?逡巡年餘,鄉紳中份子初時還來搭他,到後來李夫人漸漸支應不來,不能去便去。公子小,不入達,沒人來理他,他率竟不去了。家中有幾個能幹家人,原是要依勢擢些錢來靠的,見公子小,門房冷落,都各生心。

大管家李榮,他積攢些私房,央人贖身去了。

還有個李貴,識得字,在書房中服事的,他投靠了張御史,竟自出去。一個小廝來福,他與李夫人房中的丫鬟秋香勾搭,掏摸一手逃去,告官追尋,也沒蹤跡。

只有個老蒼頭李勤,只會噇飯,不會支持。遺下田有百餘畝,每畝也起租一石。租戶欺他孤寡,拖欠不完,老蒼頭去催討,吃他兩瓶酒,倒為他說窮說苦。每年反要納糧當差,不免典衣戤飾,漸支撐不來。故此公子先時還請先生,後來供膳不起,也便在外附讀。

且喜他聰明出人,過目成誦,把父親留下子史詩賦,下到歌曲,無不涉獵。守得孝滿,年紀十五六歲。夫人也為他尋親,但只是低三下四人家。公子又道自家宦門舊族不屑要他。至鄉宦富家,又嫌李公子窮,不肯。起初也有幾個媒媽子走來走去,落後酒沒得噇,飯沒得吃,便也不肯上門。逢著‮試考‬,公子雖是聰明,學力未到,未必能取。要年家們開填,撇不面情過的,將來後邊搭一名。府間價重,就便推託,尚未得進。公子見功名未成,姻親未就,家事又寥落,大是不快。只是豪氣未除,凡是文會酒席上遇著這幹公子、富家郎,他恃著才勝他,不把他在意。見這些人去趨承,他偏要去掃他,或是把他文字不通處著實塗抹,或是故意在人前聯詩作耍難他。所以這幹人都道他輕薄,並不肯著他。他也便自放,常做些詩歌詞曲,有時在館中高歌,有時在路上高唱,甚而市井小人也與他吃酒歌唱,道:“我目中無非這一。還是這一起率真,不裝腔。”滿城中不曉得他是發洩一種牢騷不平之氣,盡傳他是狂蕩之士。以耳為目的鄉紳原沒有軫恤故舊的肚腸,聽得人謗他,都借來推道是不肖子,不堪培植。那李公子終不望他們提攜。

似此又年餘。忽一,一個王翊庵太守,也是豐城人,與他父親同舉進士,同在都察院觀政。他父親做知縣病故;王太守初任工部主事,轉分員外,升河道郎中,又升知府。因在任直諒,忤了上司,申文乞休,回到家中。在鄉紳面前問起:“李年兄去後家事何如?後人何如?”這些鄉紳都道他家事凌替,其子狎近市井遊,飲酒串戲,大壞家聲。王太守聽了,卻也為他嘆息。

就去拜李夫人。公子不在,請年嫂相見。王太守問了些家事,又問公子,夫人道:“苦志攻書,但未遇時”王太守也道他是護短的言語,也不相信。送了些禮,又許後邊賙濟,自去了。

李公子回,夫人叫他答拜。李公子次早也便具帖來王太守宅中。不料王公不在,門上見他面生,是不大往來的了,又是步行,一個跟隨的老蒼頭,又龍鍾襤褸,接帖時甚是怠慢。公子不快,只投一帖,不候見就回。彼此不題。

偶然一晚,王太守在一鄉紳家吃酒回家,其時大月,只聽遠遠一個人在月下高唱,其聲清雅。王太守坐轎內細聽,卻是一個《桂枝香》:雲如解,月華舒彩,吐清輝半面窺人,似笑我書生無賴。笑婆娑影單,婆裟影單,愁如天大。悶盈懷,何獨把蟾宮桂,和折得來。學深湖海,氣凌恆岱,傲殺他繡虎雕龍,寫向旁人怎解,笑侏儒與群,侏儒與群,還他窮債。且開懷,富貴非吾素,機緣聽天付來。

王太守聽了,道:“這一定是個才人,落魄不遇的。”著人去看來,那小廝便趕上前,把那人一瞧,那人見了,道:“誰不認得李相公,你瞧什麼?”那小廝轉身便跑,回王太守道:“那人道是什李相公。細看來,似前老爺不在家,來拜老爺的李公子。”王太守道:“一定是李家年侄了。快請來相見。”家人忙去相請。王太守便也下轎步來,抬頭一看,卻也好個儀表:昂藏骨格,瀟灑丰神。目搖巖下電,灼爍人;臉映暮天霞,光輝奪目。亂頭服,不掩那年少風,不履不衫,越顯出英雄本。正是:美如冠玉輕陳孺(附註:秋時,陳武子),貌若荷花似六郎(附註:唐武則天之寵臣張昌宗,以貌美名)。

王太守與那人相揖了,便道:“足下莫非李瑩齋公子麼?”那人便道:“卑末正是。不敢動問老先生是何人?”王太守道:“老夫便是王翊庵。”那人便道:“這等是王年伯了。小侄一時失於迴避。”王太守道:“老夫與令先尊同第時,足下尚是垂髫,故老夫尚未識荊。可喜賢侄如許豪,應能步武前人。”李公子道:“慚愧,功名未成,箕裘未紹。”王太守道:“前見年嫂,道賢侄力學攻文,不勝欣快。更還要屈過與小兒、小婿會文。”李公子道:“當得趨赴。”說畢,兩下分手。

李公子笑道:“可笑這王年伯那兒子、女婿,只好囊酒袋飯,做得什文字!卻要我去同作文,到作文時,可不羞死了他。”仍舊高歌步月而回。

,王太守因前曾應承賙濟,著人送白銀五兩,白米五石,就請公子明赴會。李公子至便欣然前去。

一到,王太守便出相見。公子致謝。

王太守道:“些須不足佐菽水(豆和水,指茶淡飯,表示微薄之意),何煩致謝!”吃了茶,延進花園裡面。卻是三間敞廳,朱欞綠檻,粉壁紗窗。廳外列幾行朱朱粉粉的妖花,廳內擺幾件斑斑駁駁的古董。

只見裡邊早有先生,姓周號公溥,是南昌府學一個有名廩生,引著兩王太守公子,長字任卿,次字[梄下加灬]之,兩個王太守女婿:一個劉給事公字,字君[yu-辶矞];一個曹副使公子,字俊甫,一齊都相見了。家僮早已列下幾個坐兒,鋪下筆硯。王太守便請周先生出題。周先生再三謙讓,出了兩個題目。王太守還要出,周先生道:“只兩個藝罷。”那王任卿把一本《四書》翻了又翻;王[梄下加灬]之便想得面無人,坐在椅上動也不動;劉君[辶矞]在敞廳外走來走去,再不停足;那曹俊甫似個做得出的模樣,在那廂寫了幾行,扯去了又寫,寫了又扯,也不曾成篇;只有李公子點了幾點頭,伸開紙來,一筆掃去,午飯後篇已完了。正是:入甕攢眉笑苦,花磚影又移陰。

八叉(附註:唐溫庭筠才思捷,其作詩賦叉手構思,八叉則成八韻,人稱溫八叉。)誰似溫郎捷,擲地還成金石音。

王太守遜周先生看,周先生不肯,推了半,周先生看了,道:“才氣橫溢,詞調新雅,這是必售之技。”王太守也接過去看了一看,道:“果然筆鋒犀利,英英可愛。”收在一邊。那四個也有有了些草(稿)的,也有一字未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