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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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羽一向是由飲冰統帶的。”
“可她這麼久,也沒能沾到獵天鷹一寒
!”李歆慈冷笑:“你以為你能沾到?”李歆嚴面
有些發青:“姐姐,在你心裡,我總是連個丫頭都不如!”李歆慈猛地側過頭去,階外霏霏細雨中,漫山楓葉只在邊沿上透出星點兒紅意,再過一個多月,到了八月十五,葉子紅透了,她便也該北上華山,成為陳家媳——這
後並不遙遠。李歆慈心中有說不清的揪扯,道:“我並不是不想放手,然而你這顛三倒四的行徑,還就在眼前,讓我如何放手?我在家一
,總之是為你撐著,等走之後,自然管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她這麼說著,便喚道:“飲冰、咀霜!”兩個婢子都是跟她多年的,心領神會地一個取了雨披,一個提了木屐來,為她穿戴好,便往階下雨中去了。
穿了兩道門,正要邁進長廊,李歆慈忽然定了腳步,又拐往另一道石子小徑上去。兩個婢子在她身後互相換著眼。沒過多大會兒,眼前便出現兩盞白底黑字的燈籠,影影綽綽地,照出月亮
門裡的廳堂。
廳堂裡香燭繚繞,燭火晃亮了牌位上已經暗淡的字“先考李氏諱赤霆神位…”門前歪著個枯瘦的老奴,正打著盹。李歆慈便徑直走到階下,一腳踏過去,有塊石板鬆了,她抬眼環顧,院落頗有衰敗之象。
“誰?”從正堂中鑽出來個方臉膛的中年男人,他身後一個滿面是淚的戴孝婦人和一個慘青臉的少年,也同時愕然回顧。
李歆慈眨動了下睫,道:“原來三叔也來了。”又道,“咀霜,回頭撥五百兩銀子過來修整下二嬸這裡。”咀霜連忙應了。
那婦人施了半禮道:“不必了…歆榮,還不來謝過大姐?”少年趕緊過來作揖,李歆慈攔著了,道:“先給二叔上炷香吧!”上過香後,二夫人叫人看茶,李歆慈推說要去母親那兒問安,便辭了出來。
“難為你還惦記著。”三爺李赤雷跟在她的後面。
李歆慈的笑意隱在漸漸濃起來的夜中:“我本是去探三叔病況的,又想起今兒是二叔的誕
,雖說不是啥名目,過來看看二嬸也是好的,卻沒想到三叔也在。”轉回長廊前,路又岔開一道。
“不管他如何,總歸是我一個媽生的。”李赤雷站住了腳,道,“我回我屋去了。”
“三叔。”李歆慈忽然喚了他一聲,他瞧定了她,好一會兒,方問:“有事?”
“我知道二叔的事,你一直怪著我。”李歆慈垂下頭去,腳尖撥著欄杆縫裡的殘存炮仗屑衣,這些褪了的屑子與簷角、梁間懸著的大紅燈籠、帳幔,都昭示著兩個月前這宅中曾有過的喜慶,然而籠在這初秋的
氣裡,一團團溼濃的紅,卻反而令人眼悶心慌。
李赤雷似怔了下,方道:“是他不聽你勸阻,硬要去滇邊的。”李歆慈鬱郁地嘆了聲,道:“當年我答應過你的,如今失約了。”八年前,父親五七祭的前夜,她得了李赤霆將要分裂家業,糾眾離開的消息,便深夜去拜見李赤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相勸。李赤雷最終長嘆一聲,道:“他確實有錯,然而他終是我一個媽生的哥哥,你要答應,永不追究這些事,永遠保他平安!”她當即跪下立誓:“有我李歆慈在一
,便有二叔一
平安,若違此誓,叫我被至親利刃穿心!”如今李赤雷似乎早淡忘了那些事,輕搖著頭道:“世事哪裡有萬全的?這是他的命…”見他又有邁步的意思,李歆慈趕緊加了一句:“三叔,我在家的
子不多了,如今江湖風波譎異,這一家子,可靠你了!”李赤雷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一笑道:“不就是個賊子麼,明兒你出手,自然打發了,再說嚴兒也不是孩子了,你何須多
心?”他說完便轉身而去。
李歆慈進曦堂時,見兩個孩子——大的八九歲,小的四五歲,正
泣著,想是沈礁走了還沒多久,母親趙夫人在哄著他們。
“鷹兒、鷂兒,都別哭了,明兒再給你們玫瑰糕吃。”她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本只是看母親寂寞無聊,把孩子放她這兒解悶的,卻不想還真當自家孩子看了,想到:“不能再讓他們呆在這裡了,明兒換個地方看守。”趙夫人見她進來,忙讓人把兩個孩子帶出去,一臉喜
地道:“你弟媳有身子了,一會兒你出來,去看看她也好。”
“哦?”李歆慈倒很是吃驚,片刻後心中才明朗起來。
李歆慈與劉家議親之時,親自前去錦城,將劉家女兒逐個兒看過,偏偏挑出來這個,看中的就是她不同於其他江湖世家女兒的一份柔婉靦腆。原只盼這個女孩兒能得弟弟歡喜,可惜卻是另生波瀾。李歆嚴戀上一個河上的姑娘,竟在婚前私奔,李歆慈追去揚州,在瓜洲渡口上將兩人拿了回來。她為了斷掉弟弟的念頭,毀了那姑娘容貌,那姑娘在李歆嚴大喜之
投河自盡。
自這事後,姐弟二人便生了隔閡,她更怕弟弟冷落新婦,將與劉家的一場親事結成怨事。如今新婦懷了孩子,李歆慈不由得鬆了口氣。
趙夫人將李歆慈的手一握,她的手綿軟微溼,李歆慈覺得彆扭,便了回來。趙夫人卻也沒生氣,悵悵地道:“如今嚴兒是懂事些了,你卻也要嫁了。原先定下陳家婚事時,我心中實在愧疚…”
“母親!”李歆慈打斷了她,“那是我自己答應下的。”
“可你並不知道陳家公子的情形…”
“便是知道,也會如此。”李歆慈再度打斷了她。
趙夫人便囁嚅了良久,李歆慈起身道:“不早了,我明還有事。”
“慈兒,”趙夫人又喚了聲,勉強笑著道,“原來江湖傳言說那孩子先天不足,活不久,因此陳家提過,你父親沒有答應。只是生天不足那是小時候怕夭折…他比你還大著一兩歲吧,如今既還好好的,那就是江湖傳言並不足信,我便也就放心了。”李歆慈垂首道:“讓母親心了。”
“到了人家門上,你平素在家處事的子,總要收斂一二了…”辭出來走了好久,這些絮絮叨叨似乎還響在耳畔。李歆慈忽地頓住腳步,百來株楓樹在路邊環繞著一個院落,葉子沙沙輕擦,整座燈火煌赫的大宅中,那處的沉寂便如一個無底的深淵。這是天時閣,李家歷代主人居所。因為李歆嚴尚沒有正式接掌家業,如今暫且空置。
“飲冰。”她駐步許久,忽然道。
“在!”飲冰踏前一步。
“你現在去見公子,將破霞箭給他,明
銳羽歸他總籌。”
“是。”飲冰便是覺得驚訝,卻也沒有一絲一毫。
咀霜從袖底掏出鑰匙,開了天時閣的院門,咯吱咯吱的轉軸聲,似乎驚動了院中那株獨楓,抖下不可計數的水滴,“咚咚咚”打在李歆慈的斗笠上。
天時閣外楓密成林,廳堂前卻只這一棵,據說已有千歲。當初先祖選址建宅,便是因為這株古楓卓秀,可旺家運。
李歆慈讓咀霜在廳前候著,道:“如果公子來了,不必攔他。”她舉步入屋,屋子裡一塵不染,空得只餘她的足聲。李歆慈止步在寢房門前,她側過頭看穿廳斜頂上的小天窗。那株古楓的葉子
滿了窗口,似乎蔽去了整個天地。八年前她趴在那古楓的枝丫後,所聞所見,卻還歷歷在目。
那時她回到闊別十年的家,卻在大宅外看到蜂擁而來的武林人士,九歌劍客當門向李家主人挑戰辱罵,卻無一人應戰。當她偷偷進來時,躲在古楓濃密的葉子後,從窗口往內窺看,卻發覺所有的主子們,都聚在這天時閣中。
“大哥,這破霞箭你若不給我,難道還真
給嚴兒這小娃娃不成?你過世以後,有何顏面去對列祖列宗?”李赤霆的咆哮聲震得烏瓦幾乎掀開。
外面的一張張面孔,有的亢奮、有的憂慮、有的無奈、有的寫滿了慾望,只是沒有一張有對親人病重將逝的憐傷。
那時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守在房門外的孩子。他眼中滿是驚恐,可腿雙與脊樑卻得筆直。
李赤霆上前想扯開他,被他一口咬在手背上。
李赤霆急怒著要把他摔在地上時,她從窗口躍了進來,在半空中撈到他,跳回那房間門口。
“姐姐!”記憶中的聲音與現在身後響起的聲音融為一體。李歆慈驟然回首,看到李歆嚴握著破霞箭,面有些驚疑地跑進來。看他衣衫整齊,李歆慈“哦”了聲,道:“這麼晚了,還沒睡?”
“四叔、五叔叫我再去商議些事。”李歆嚴環視著四下,“在路上遇到飲冰,說姐姐…到這兒來了。”李歆慈輕輕推開了門,走進去,跪在當中的那張光禿禿的大前。
李歆嚴跟著她進來,李歆慈抓了他握箭的手,李歆嚴似乎僵了一僵,卻也順著她,跪下來,將手放在板上。
當年趙夫人將李赤陽握著這支箭的手抬起來,放在他們合握的手上。彌留之際的一代武林大豪聲弱氣促:“若…是老二他,能服…眾,我便也出來了。可、可他不…能!歆、歆慈,苦,苦了你了。”言畢,他的手無力地垂在那
板上。
落聲細微,卻繚繞不散,彷彿依然迴盪在這裡。
她那時不能全然領會父親這一句話的含義。然而很快她便知道,她的承諾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她代父與九歌劍客決鬥,九歌劍客全沒有把這小女孩兒放在眼裡,便答應下來,說她若是勝了一招,便率眾退走。
那一場九死一生的惡鬥,她至今不能準確地回憶當初第一次與人真刀實槍地拼殺,她是怎麼能勝了一招的。然而儘管重傷脫力,她終究還是將劍刺進了九歌劍客的口。
九歌劍客驚駭得幾乎發狂,他約來助拳的黨羽,一個個虎視眈眈。
就這個時候,自山下施施然走來個青衣小奴,捧著陳家主人的拜帖,拜在李歆慈面前,恭恭敬敬地稱道:“少夫人!”朗朗秋之下,一片譁然之聲。
在那無數詫異的目光中,李歆慈接過拜帖,凝眸片刻,淡然道:“公公他老人家總算來了。”據後來得到的消息,當時陳家老爺子悄然來到金陵,本來未必對李家有什麼好意。他只是得到了九歌劍客上棲霞山的消息,過來看看情形,直到他見到李歆慈的作為,動了憐才之意,才出來為李家助陣。人人都知道陳家獨子體質孱弱,不堪習武,老爺子萬般無法,只能想法娶個能支撐家業的媳婦。
他將一道即刻求解的題目,擺到了李歆慈的面前。
李歆慈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她在那瞬息之間,已經把自己的婚姻押了上去。只是她向陳老爺子言明,弟弟稚幼,她受亡父重託掌管家業,必要等弟弟十八歲成家之後方能嫁去華山。陳老爺子拿到一份有利雙方的結盟合約,很是欣喜,便也慨然允諾。
“嚴弟,我知道你怨我。”她小聲地道,似怕驚擾了亡魂。
“不,我…”
“你不要怨,這一切,只是因為我當初在這裡答應過的事。你別忘了,我在那一天,已經付出了什麼…你所付出的,已經比我遲了很久很久…”
“我,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