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含笑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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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印不遑應答,急步上前,俯身將垂頸盤坐,顯系自絕心脈而亡的紫袍人下巴一託,匆匆揭去人皮面具,面對那張豆額隆鼻,眉梢嘴角英氣儼然如生的臉孔,略一審視,不由得身心猛然一震,失聲駭呼喊道:“神劍白羽靈?”瞠目回過頭來,這才發覺,黑衣怪叟不知於什麼時候,已悄然來至身邊,此刻正朝著屍旁那塊青石凝眸諦視,微微頷首。
順眼望去,原來青石上邊還留有這麼兩行指書絕句:羽靈計左甘作悵,羞對鵬公許來生。
上官印看了,心間一陣黯然,止不住頓足喃喃道:“唉…唉…都是我,都是我…”怪叟臉一偏,瞪眼怒叱道:“都是你什麼?你是自責?還是怨老夫?你小子倒說說看:今天的他,要不如此,後還望有什麼更好的收場?”上官印輕輕一嘆,默然低頭。
怪叟說完後,似乎猶有餘悸地舉足一蹬,那塊高約尺許,方圓約摸三尺左右的青石,應足粉碎!
豆眼一翻,冷冷吩咐道:“面具替他戴好!”上官印怔了怔,不敢多問,依言放平屍身,重新將人皮面具為死者妥貼戴上,手正待直起身來,只聽怪叟冷冷地接著說道:“再把他
間那支寶劍
出來!”上官印稍微遲疑了一下,立即將袍角掀起,探手一摸,果然在
間觸及一件寒森森的兵刃。
那件兵刃原系繞盤束,待撥開活釦,往外一
,一聲脆
,卻又應手而直。
細細一看,但見此劍長達二尺七八,寬約三指,劍身兩面紫紋隱現,月下,霞光閃耀,異采奪目。
上官印剛剛喊得一句:“噢,紫霞!”怪叟手一伸,淡淡接口道:“拿過給我。”上官印恭應一聲,雙手平持著遞了過去。
怪叟接過,連看也沒有看一眼,雙掌一合一,立將一支名貴無比的紫霞劍,
合成一團鐵九。
十指念動,復化一片鐵屑。
上官印目光一直,驚訝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怪叟將兩手拍拍乾淨,臉一偏,側目問道:“怎樣?”上官印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鐵屑,囈語般喃喃道:“這…這…該多可惜?”怪叟偏臉側目如故,豆眼微微一眯道:“什麼地方可惜?”上官印茫然抬臉,不安而又不解地斂眉道:“紫霞、碧虹。降魔、盤龍、外加一支奇緣七巧,乃三百年來,武林中盡人皆知的五大名劍,您老難道能說不知道?”怪叟輕輕一哦,不住點頭道:“這樣說,就真的可惜了。”上官印意外得幾乎跳了起來,戟指叫道:“什麼?您真的不知道?”怪叟含混地擺了一下頭,忽然張開眼皮道:“要是沒有毀掉,你準備如何處置?”上官印瞥了地上鐵屑一眼,沒好氣道:“放心,我上官印總不見得為自己留下來就是了!”怪叟輕輕一咳,脫口道:“誰敢擔保?”上官印驀地跳了起來,吼道:“你,你,你?”氣結之下,你你你的,你了老半天,直掙得手戰身搖,滿額青筋亂暴,仍沒有你出第二個字來。
怪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又火上添油加了一句道:“不然怎會這樣痛心?”上官印於暴怒如狂中,靈智偶朗,暗暗一噢,頓時心平氣和下來。
因為,他忽然想及:怪叟這幾句話,完全違乎情理之常,很可能是在故意逗他,他發火,正好上當!
他饒是大徹大悟,仍不免有點不痛快,沉下臉來道:“華山一派,以劍法躋身六大名門之列,該派對紫霞、碧虹雙劍之重視,不啻人之兩臂;如今神劍白大俠以一念之偏,引火自焚,已屬該派之大不幸;而老前輩不加體恤,竟以嬉戲之態,於不假思考下將該派雙寶之一的名劍毀去,大錯既已鑄成,也就算了,不意老前輩意猶未足,更於屍骨未寒的神劍白大俠身旁,拿這個來逗晚輩笑樂,晚輩實不解其中何趣之有了!”怪叟肅然整容,連連點頭自責道:“是的,是的,這的確是老夫的不是,老夫因人及物,一時偏,竟將無辜之名劍毀去,細想起來,實在慚愧。”上官印見他懊惱溢於言表,反覺不忍,倒過頭來加以安
道:“無心之過,還提它作甚?”怪叟默然點點頭,想了想,忽又抬臉道:“你原打算將它
給誰的?”上官印眉峰一蹙,不悅地瞪眼道:“你說呢?”怪叟求解般地仰著臉道:“金劍丹鳳?”上官印瞪眼重複了一句道:“你說呢?”怪叟豆眼眨了眨,突然一拍前額,大聲道:“對,對,對,糊塗,糊塗,該打,該打,這一問,實在問得無聊,金劍丹鳳是他唯一的女徒兼義女,又是華山本代掌門人,當然該
給金劍丹鳳!”邊說,邊拱手道:“抱歉,抱歉,都怪老夫不好,平白斷送少俠一個向金劍丹鳳以及整個華山派表功的機會!”跟著,仰臉接道:“不是麼?將來去華山還劍時,不論接受者是金劍丹鳳或者是華山五劍,他們接過劍去如果一聲不響,那將表示他們的
,盡在不言中。”
“不過,這種默然授受的可能,也許很少,在一般情理上來說,他們在之餘,也許可能會來上一句:此劍少俠系得自何處?”
“那時候,少俠如何回答,老夫不知道,要換了老夫的話,哼,可要老實不客氣地訓他們一頓了!”
“老夫首先就會板起臉孔反問一句:喂,你們問這話什麼意思?”
“假如惱了火,老夫很可能來串連珠炮:‘你們以為哪兒來的呢?你們華山,像這樣的劍,共有幾支?此劍前此係何人佩帶,你問老夫,老夫又問誰?’為了表示抓住了話柄,儘可以再加上一句:‘你們莫非昏了頭不成?’”
“那時,可以想象得到的,他們一定會這麼帶有歉意地噢上一下,這聲噢表示著:‘是的,它系本派上代掌門人佩帶,對不起。’”
“再接著,必然的,他們會脫口而出:‘那麼’包管不多也不少,就是這兩個字:‘那麼’後面加一道長長的尾音。”
“好,教訓他們的機會又來了!”
“那麼這不簡直侮辱人嗎?上來,老夫也許會忍耐著瞪眼反問:那麼,你們以為老夫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
“他們一急,一定會連說二十八個不,然後說明:不是這個意思!”
“老夫勢必不肯甘休,說: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他們假如遲遲疑疑來一句:我們是問敝派前掌門人這時候,哼哼,可得看老夫的心情了。”
“老夫心情好,將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一切的一切,留給他們傷腦筋,同時搭足架子,擺盡威風,保留一身神秘,使他們一輩子念著老夫;至於他們怎麼個念法,那是他們的事。”
“老夫心情不好,那就更簡單,三個字解決問題:他死了!”
“他們驚疑怒急,老夫一概不管,假如他們明白,知道老夫是個好人,老夫便可以坦白告訴他們:人的確死於老夫之手,不過那純系出於一時,咳咳,一時的誤會,關於這個誤會,頗難解釋,總之,是他最後想不開,咳咳,是的,就這麼多,老夫僅能說至此處,請原諒,抱歉得很。假如他們一時傷心昏了頭,嘿,老夫可就要他們的好,真要老夫說嗎?好,聽清楚吧:你們那位被你們奉若神明的貴掌門人,你們以為他真的看到了隱在某處深山中的嘯煙雲嗎?做夢!知道嗎?天魔女目前有兩名得力的劊子手,貴掌門人,便是其中之一!老夫敢打包票,此語一出,他們華山如有人活得下來,而不被羞死的話,老夫跟你小子姓上官!”怪叟一口氣說至此處,語音微頓,驀地轉過臉來側目冷冷接道:“所謂可惜…”上官印直聽得目瞪口呆,如醉如疑;由恍語而震悸,最後轉化為一片無比的動。這時不待怪叟語畢,已然納頭拜倒顫聲道:“今夜教訓,上官印有生難忘。”怪叟夷然而立,僅點了點頭道:“有了先前那十來兩銀子,再加上這一拜,也庶幾乎不差了。”就在這時候,遠處月下,突然出現一條淡白的身形,那身形本非奔向這邊,偶爾側顧,忽然驚咦了一聲,駐足遙喊道:“是上官少俠麼?”上官印應聲一躍而起,凝神注目之下,途而變
失聲道:“不好,金劍丹鳳來了!”怪叟緩緩轉身,輕哼道:“有什麼不好?”話說之間,金劍丹鳳已然如飛而至;白綾披風上,泥汙斑斑,雲發也微呈散亂,可見數月奔波頗為辛苦。
上官印舉止失措地欠身喊了一聲:“白掌門人…”心慌意亂之下,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金劍丹鳳雖然是一身風塵,明媚韻致,卻未稍減,她朝二人分別打量了一眼之後,便向上官印抿淺笑道:“嫦娥於遠處,彷彿看到少俠正從地上站起來,莫非少俠是帶藝投師,向這位前輩行跪拜禮麼?”上官印雙頰一熱,心頭同時撲撲狂跳,正
出口為難,而不勝焦灼之際,怪叟頭一搖,笑著接口道:“誰收這等劣徒?謝恩罷了。”金劍丹鳳見人家已跟自己正面答話,而自己卻不悉人家姓甚名誰,當下微微一怔,忙向上官印含笑問道:“嫦娥忘了請教,這位前輩如何稱呼?”上官印聳肩苦笑笑,扮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怪叟一笑接口道:“就這樣,喊聲前輩無論如何錯不了。”金劍丹鳳笑了,上官印也忍不住笑了笑,由於這一打趣,窘迫緊張的氣氛,為之緩和不少。
金劍丹鳳笑得一笑,轉過身來,含笑問道:“剛才前輩怎麼說,謝恩?”怪叟頭一點,淡淡地道:“救命之思。”金劍丹鳳怔了怔,訝道:“救命之恩?”怪叟手朝上官印身後一指,從容道:“那邊,看到沒有?”金劍丹鳳循指望去,不愕然失聲道:“這人是誰?”凝眸之下,點頭輕哦道:“原來戴了人皮面具。”注目自語著,手將上官印輕輕一按,便往屍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