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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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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裡,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對話,岑子黎幾次以非常凝重的眼神看著她,宛如她是一個易碎的玻璃製品。而舒柏昀不想否認他在她心中佔據重要的位置,但她不願將兩人現實的關係變得太複雜。

於是,他不說,她就不點破,寧願將他的來訪視為單純的友好關懷。

車子漸漸駛離市區,眼看窗外的景愈來愈荒涼偏僻,沿著山區蜿蜒的路徑愈開愈深入山中,舒柏昀終於不太放心地問:“你不是有話要說?快說吧。”

“你不要回家,離開他。”是命令,而非請求。

“啊?”舒柏昀疑惑著,不知道岑子黎指的“他”是誰,擰眉不解的表情。

“剛才載你的那個男生。你們同居不是嗎?”岑子黎側過臉看她一眼,冷峻傲然的表情沒有改變。

舒柏昀疑惑消失,只說:“他是我弟,才開學不久,就把生活費花光了。我們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我還可以幫他付房租。”

“你什麼時候有弟弟,我怎麼不知道?”

“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但我們都不是同一個父親。”岑子黎這才恍然大悟,卻也沒多說什麼。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嗎?”發現車子竟然在荒山小徑上緩慢爬行,舒柏昀更加困惑。

“如果你只是想知道他是誰,也沒必要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可以開回市區嗎?”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岑子黎沒有解釋,只是簡潔說著。

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朋友,沒人會為他們通風報信訴說彼此的近況,她對他的認識一直停留在十月她被殺之前。她忽然蹙眉,非常介意地說:“我相信理是駕馭榮譽和慾望的最佳方式,理可以避免我們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我們可以做朋友,但不要約在這種地方,請你送我回去好嗎?”岑子黎忽然急踩煞車,輪胎在小徑上揚起漫天塵土。已經是十二月了,山裡冷風陣陣,闊葉與針葉相雜的樹林飄落無盡的枯葉。

自從舒柏昀受重傷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著碎了。直到醫生宣佈她狀況穩定,他才能好好睡著,而他都快要不認得自己了。在她虛弱整天睡睡醒醒時,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痴痴守在榻,簡直像個笨蛋似的,而她又是哪一筋不對,竟然提什麼做朋友!

氣氛僵窒,悶而緊繃。舒柏昀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但她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要跟你作朋友的意思。”岑子黎說,而她一直在挑戰他的極限。

“那就不要見面。”舒柏昀頑強地說,拉車門要下車。

岑子黎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車。

“舒柏昀,你說你愛我,可是你的愛在哪裡?你不能說愛我之後又逃走,還是你的愛就這麼薄弱?”舒柏昀盯著岑子黎的手,然後把視線移到他臉上,他的眼眸中充滿痛苦,她知道他情緒快崩潰了,但她從頭到尾也沒有好過。

“你知道男人結婚了沒戴婚戒有多低級?你說你要結婚、你要生小孩,然後呢?你既空虛又不滿足,想找其他女人來愛,你是自作自受,我寧願孤單死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不要把我想成和範廷樺一樣。我說過,你從頭到尾都沒有了解過我。”岑子黎輕聲嘆氣,望著她困惑的表情,解釋:“你被挾持的那天我正要去飯店結婚,你了那麼多的血,把我的禮服都髒了,你說,我怎麼結婚?”

“我…我不知道。”

“在你指控我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一直擔心你會在我懷裡死去,我怕得都快瘋了,你憑什麼跟我說要做朋友?”岑子黎的眼角閃現淚光,但他強硬地絕不會讓眼淚落下來,反而是舒柏昀眼眶盈滿淚水,無法控制地淌而下。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我會對你一直讓步,我再也受不了你離開我。”岑子黎無奈地嘆氣,他從來沒有這麼徹底的退讓過。

“還有,我希望你不要再懷疑──”瞬間,舒柏昀靠過去,以嘴堵住他剩餘的話,給他一個深情而溫柔的吻,然後在他的耳邊說:“好,我相信你,全心全意。”舒柏昀眼底的惑早已消失,她靠在岑子黎懷中,覺他緊密的擁抱,彷佛陷溺兀自旋轉的風暴中,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那風看似狂野,卻是如此輕柔。

***bbscn***bbscn***bbscn***清晨,壁爐裡的火已經熄了,才是十二月的第一天,石碇山上的風冷而寒。

舒柏昀赤著腳踩在木頭地板上,地板微帶氣,冰涼地鑽進她的腳底,她惺忪的眼睛,推開玻璃窗,白的窗簾隨風撲拍著,像鳥即將展翅,而她也真的聽到鳥在樹林間的叫聲。

岑子黎早已起,厚實的大上空無一人,她不再因醒來見不到他而到空虛,他的手錶還在頭櫃上,有一本原文書停格在昨夜看的那一頁;煙熄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殘留酒味,浴室的地板是溼的,顯示他剛才衝過澡,髒衣服丟在藤編的籃子裡,而臥室到處都是他的氣味。

重要的是,昨夜舒柏昀睡著前,曾要求岑子黎天亮後不要留下她一個人,而他安撫地對她說:“上次我離開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地想得到你,而你卻不斷想掙脫我,最後被控制的卻是我。但是這裡是我家,我不會離開。這裡是我每天夜裡疲倦後會回來的地方。”她的大腦似乎還未理解他說的話就已糊地睡去。

昨夜驅車前來,舒柏昀誤以為這棟屋宇是民宿。晚餐時分,他們是在餐廳推開落地窗的陽臺用餐,陽臺外有一群楓香樹,楓香葉會散發出香味。大概她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虛弱疲倦的覺揮之不去,她甚至在上甜點之前就在沙發上累得打盹。

舒柏昀記得,從窗口瀉出布拉姆斯的變奏曲,岑子黎吻她,勸她上睡覺,她似乎是閉著眼睛走上二樓的樓梯,碰到枕頭的瞬間便沉沉地入睡。

半夜,一個風也似的夢驚醒了她。

她夢到岑子黎是戰士,而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負傷赤著腳在森林中奔跑,無意間衝進荊棘蔓生的叢林裡,敵人從四面八方疾馳追奔而來,飛劍如雨,馬蹄聲震耳聾,臨至沼澤湖畔,她一直想辦法要把自己變成一隻兩棲類,卻不成功,反而跌入深深的湖底,染血的口在湖面開出一朵一朵豔紅的花,她窒息地沉入水中,宛如一顆笨重的石頭。

她在水底看見林傲軍的屍體,他整張臉發脹似一塊爛掉的麵包,雙眼腫凸,不甘心地瞪著她,讓她驚駭莫名,嚇得她急踢‮腿雙‬,渴望能浮上湖面。

岑子黎站在湖畔凝視著她,伸出手將渾身溼透的她拉上岸,她驚恐地瞪著他身著厚實的盔甲,臉上有著莊嚴的表情,他第一句話就說:“你真是有夠笨的。”舒柏昀清醒過來,棉被已經被她踢到下,她以為整張都是溼的,發現不是,她不覺鬆了一口氣。岑子黎以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你作惡夢了嗎?你剛才一直在尖叫。”

“對,我作了一個怪夢。”近幾年,臺灣心理學上很免費催眠後體會前世今生的輪迴,舒柏昀不願意承認前世今生這說法具有十足的可靠,是因為那在科學上是沒有具體據的。她只願意相信夢境裡的畫面具有某種詮釋上的意義,那可能是生命的預兆埋藏在潛意識中,也可能是情緒在現實環境的壓抑下尋求另一條出口。

這個夢是有意義的。但,她不想輕易詮釋,以坊間的說法指稱他們可能在前世曾經相遇。

“唉,我也不相信,就只是一個夢而已。”岑子黎聽完後說。

“我知道,但那不只是一個夢。”憑藉著窗口稀微的月光,舒柏昀凝視著岑子黎。

“你真的覺得我很笨嗎?”

“或許,我真的覺得你有夠笨。”岑子黎撥開她臉上的髮絲,吻著她耳際旁的光滑肌膚。

“因為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說愛我,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她又挖了一個陷阱讓自己跳進去。這是一開始遇見他就已知道的事,潘朵拉被警告不可打開諸神贈與的盒子,但她還是打開了,不只好奇,她是本叛逆。

在此之前,舒柏昀不認為自己真的笨,直到她離開臥房踩著堅實的木製樓梯下到一樓,看見書房的走廊有一間小型畫廊,裡面全是岑子黎父親畫著他母親的畫作;書房裡有一臺老舊掉漆的山葉鋼琴,整面牆從地板到挑高的天花板全都是書籍,有《m型社會》、《藍海》、《世界是平的》等的商業書籍;古物圖鑑,動、植物多樣的圖鑑,卻也有莎士比亞、福爾摩斯全集,不要說她在醫院借給他看的卜洛克小說了,這裡早有全集,還有範達因和錢德勒的偵探小說,甚至是珍康萍執導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琴譜…

桃花心木的書桌,桌上的筆筒、鋼筆、墨水…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像使用了很久,散發出一種懷舊而悉的氣味。

這一瞬間,舒柏昀終於明白岑子黎說這裡是他家這句話的意義。

而她對他一開始就欠缺瞭解,對他存有深柢固的偏見,雖然偏見的原因他必須負大部分責任,他早已習於隱瞞自己真實的個

然後,所有的疑惑與不解,這一瞬間終於豁然開朗,完全得到解答。

聽見戶外響起一陣響亮的口哨聲,她推開通往前院的大門,踩過三兩個階梯,她看見岑子黎正在樹林裡跟狗玩追球的遊戲,後來她知道那隻狗叫做費加洛,會不時過來腳邊撒嬌的狗是茱蒂。

所以,他不只懷舊,而且還愛狗。

似乎覺到舒柏昀的存在,岑子黎回首望著她。在初冬早曉的楓香樹下,他深邃的眼眸中滿是微笑。然後,他說:“睡得好嗎?”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舒柏昀直到這瞬間才恍然明白,他的愛是一輩子的事,不是受到費洛蒙引的**,也不是三個月的熱戀期。

沒到過這裡之前,舒柏昀從未明白他令人費解、神秘深邃的個,就像她不是博物學家,猜不透南極冰山下蘊藏豐富的古生物化石,但她直到這瞬間才恍然明白,他的愛是隻有入口沒有出口,只要踏進他的世界一步,就不再有回頭的可能。

然而,舒柏昀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孤單一人的原點。難道他忘了嗎?她相信柏拉圖的說法,他說人原來是完整的,卻被神劈成兩半,每個半邊的人都在不斷尋找自己的另外一半,期望能合而為一恢復完整。

在學校上課的時候,教授說,這另外一半並非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而是對立相反的本質,如陰與陽、輕和重、月亮和太陽、天空和大地…

舒柏昀站在階梯上和岑子黎目光相纏,然後他張開雙臂,她赤著雙腳奔向他,以一往情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