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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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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起身去叫門,連叫好幾聲沒人應後,成莫敲門的手都抖了。扭開門,閔維人已不在,上、桌上、書櫃、衣櫃都整整齊齊,一件件地檢查,似乎沒少什麼東西,快要失去彈的神經不由鬆了鬆,生起一絲希望。

也許只是起得早,怕吵醒我所以一個人出去玩了。看到桌上放了本書,他拿在手上,然後便看到了一張薄薄的信紙,就壓在那書底。

繃緊的神經徹底鬆了,卻不是伸縮自如地放鬆,而是再也不能伸縮自如的崩潰。小莫,我走了,不要找我。要報復的都是報復了,你一個人寂寞了這麼久,該找個人來陪你了。

記得小時候你給我講的那隻笨笨的小熊的故事嗎?笨笨的小熊在森林裡了路,找不到親人,朋友也不見了,它開始跪在一棵參天大樹旁虔誠地祈求上帝能讓它重見自己的親人,直跪得頭也昏了,眼也花了,然後它聽到了空中傳來的聲音:你想幸福嗎?它點點頭,不知道自己的虔誠動了那個林子裡森林之神,於是小熊接受了森林之神的魔法,它看到了它的親人和朋友,又快樂地生活下去了。

故事就那樣完了,因為那是童話,我也一直以為那是結局,可現在卻覺得一定是小莫你漏講了最後的結局。因為我是小孩。那現在我長大了,可否告訴我,小莫,那隻笨笨的小熊,沒了魔法,沒了幸福它怎樣了…維維!成莫顫聲叫著衝了出去。閔維穿著平裡常穿的那件套頭衣,洗得發白了的牛仔褲,揹著小包在凌晨無人的街上走。

走過喧鬧的都市,走過偏僻的小路。早班的公車上他看見有位年輕的父親去送上幼兒園的孩子,小傢伙抓著爸爸的手玩得正歡,閔維想起,他剛被小莫領養回來的那會兒,小莫也曾這樣抱著他坐在膝頭,送他上學、接他回家,他也是歡喜得不得了。

記憶的清晰似乎永遠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天,少年一身警服英無比地在他面前伸出一隻溫暖的手對他說:以後你就跟我走了。

他興奮得無所適從,連一向靈巧的舌頭也亂打顫,小莫是把他從愛的荒漠裡拯救出來的救世主,有小莫的愛,他甚至不會再想自己的親身父母是什麼模樣。

他單純的心只是為著小莫轉,想著和他一起快樂地生活,即使沒有父母也無所謂,他的親人只小莫一個就夠了。小莫和他是血相連的。可現在他有種血被生生剝離的覺。或許,他從來都只是小莫眼中的復仇工具,或許十年前的那天,在孤兒院的槐樹下小莫本就沒有把他當一個有思想有生命的真正的人看,看到的,只是復仇的利器。

那他這十六年的生命裡有過什麼?十六年,5千多天,這麼長的時間,為什麼,除了拋棄和利用,便沒有別的了。

成莫對於閔維的意義之所在,便是一個有被眷顧疼愛的證明。有人說,愛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餓了不能當飯吃,冷了不能作衣穿。

他敢保證,說這話的人一定是生在愛中不懂愛的人。有了覺得它無所謂,沒有的總拼著命去求…在車上坐了一站又一站,上車、下車、再上車、再下車,他看見街角還沒被清掃的垃圾,孔不自地張大,霎時只覺得自己和那堆黃黃綠綠的東西沒有什麼兩樣了,那些周圍有著仁慈面孔的人,若知道他幹過怎樣敗壞人倫受人唾罵的事,一定會把他看作蟑螂般地惡打。

他覺得車子在不停地抖,他原本是很懂事很乖的,從小到大小莫都說他很乖巧,他以為自覺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而已。閔維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的車,每到一個車站下站他便又踏上另一輛,最後下車時,他遠遠地看見了海。

他走近,坐在那被海水浸溼的沙灘上,海輕拍的聲音很舒服,他從揹包裡摸出隨身聽的耳,瞬間,磁優雅的聲音夾著水聲充盈在他耳內。躁動的心頓時安靜了下來。他像早些時候愛美的女孩練瑜珈一樣,盤腿坐著,閉上眼。

海水漫向他的腳邊,讓他那泛白的牛仔褲深一塊淺一塊。湧上的海水攀上他的膝蓋貼上他的身,然後下一秒又陡失了熱情退了回去,再下一秒又奮力侵上來,衝到他膝上,蓋過他的肩,撲上他的面,讓他體會到短暫的窒息。閔維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身上都是海水的鹹腥味道。耳邊盡是緩慢優雅的聲音。原來他竟是愛我的,竟真是愛我的,閔維的心在那汙穢骯髒觸不到的心的一角竊喜著,滿足著。

他說他愛他,竟都是真的。竟是自己錯怪了他,可他真的很傻,如果真的要天打雷劈神靈觸怒,那麼同是罪人的這個自己,又是他能庇護得了的嗎。

慢慢地他覺得累了,便躺倒在沙灘上。海水一地蓋過他的頭,不停歇地從他身上碾過,慢慢地,耳朵裡一直響著的聲音變得遲鈍、沙啞了…模糊了…最後終至中斷。

閔維仍然毫不在意地躺著。天亮,天黑…似…乎…過了…很久…有個聲音自不遠處問。

“你還活著嗎?”悉索的腳步聲響在沙灘上。閔維想翻過身背對來人,卻沒有成功,他的手腳已經被海水凍得僵硬。

“小夥子,你睡在這裡不涼嗎?”蒼老而慈祥的聲音就在他的上空響起。閔維有一霎那不想睜開眼,他有些擔心,睜開眼來,剛才那有著慈祥聲音的人轉瞬便變成那會化作煙的惡魔屹立在這冬夜的無人海灘上。所以,他只閉著眼問:“你是誰?是人是妖?”來人聽了似乎一怔,後又呵呵笑起來:“小夥子,你真有趣,老頭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頭次看到這麼有趣的人,我是人是妖你睜眼來看不就瞧個清楚了?”閔維張開眼,一個老漁民,隻手提了盞燈,身上還穿著厚厚的雨衣,笑眯著眼盯望著他,抬眼一看,不遠處有條漁船泊著,看樣子是剛出海回來。

看清了不是妖,閔維又閉了眼睛。

“是給海水衝到這裡來的吧?”老人摸了摸他僵硬的四肢“真可憐,一定躺在這兒很久了,手腳都僵硬了。”十有八九這好心的漁民以為他跳海了被衝到這邊岸上來的。

“你從哪裡被衝來的?”

“天上來的。”那老漁民笑道:“看你這裝扮,應該是從城裡來的吧,”閔維沒有作聲,呆了會兒突然又問:“你知道有條河叫秦淮河嗎?”

“知道,就是那以前以歌聞名的河嗎,俞平伯和朱自清遊過之後還相約各自寫了篇文來讚美它呢。”閔維驚訝於老漁民的學識,老人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我祖上可是書香門第,爺爺那代還舉過秀才,你可別小看我,我看的書說不定不比你少呢。”閔維被他起了談話的念頭,又睜開眼看著蹲在他身旁的人。

“不過你知道的一定沒我多。”老人也被他起了好勝心:“那可不一定,我少說比你多活了幾十年。”閔維已不太靈便的舌頭:“那你聽過‘秦淮之水天上來’這句話沒有?”老人頓起怪異:“我只知道,唐朝李太白有‘黃河之水天上來’這麼一句讚歎黃河氣勢的詩。”

“對吧,你不知道吧,可我知道,我就是被秦淮河的水從天上衝下海底再拋到岸上來的。”閔維說話時眼也不眨。老人想了會兒似乎怎麼也不明白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究竟有何深奧的意思,皺眉道:“你起來吧,不冷嗎?”閔維沒有動,反而問:“你這麼時候出海不怕?”

“我在這海邊都呆了幾十年了,還有什麼沒見過。”提起海,漁民笑得開朗了。

“那你有網到過那種金魚嗎,有著紅尾巴的?”漁民停了會兒,大概是明白了閔維說的是個寓言故事,便索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談了起來。

“我沒有網到金魚,但這麼多年,我也打到過不少好東西哦。”閔維近處直視著他被海風吹得乾裂漆黑的臉上出的笑意,又閉上了眼。他冷得麻木了,只想睡。息了,海面靜寂無聲,如安然睡去的嬰兒。

漁民似乎發現了他將要睡去,便總和他說著話。

“你為什麼要跳海?我的孫子早些年也就是你這麼大沒的,可他卻是意外。”

“我沒有跳海。”漁民皺起眉,顯然為他明顯地說謊而不快:“都這樣了那你這是幹什麼?”雖然極為困難閔維卻硬是翻了個身,讓自己像海龜一樣四腳朝天地平躺著。黑如鍋底的天幕,點了零散的幾顆星。寒光隱現。

“我是來找一條罪大惡極的金魚的。”閔維眼睛聲音彷彿都直直衝著漆黑無涯到令人生怖的蒼穹“我有遇到那麼一條紅尾巴的金魚,它問我想要什麼,我說我想要幸福,它很拽地點頭,然後還慷慨地問我想要什麼,我搖頭,足夠了,我沒有忘記那個漁夫的前車之鑑,可那條騙人的金魚它連我僅有的一個要求都不滿足了,它不是容忍了那漁夫三次嗎,何況和那個貪心的漁夫相比,我的願望何其渺小,你說是不是很不公平?所以我便跑來這裡,想把那條騙人的該死的金魚從它的老巢裡楸出來,打它個稀巴爛,可它卻藏得沒了影,你說我該找誰去出氣?”

“如果我是那條金魚,一定會衝上岸來揍你一頓,本不用你來找。”老漁民點上自卷的煙,望著海面。閔維愕然。

“你有手嗎?”漁民問。

“有。”

“有腳嗎?”

“有。”

“可很多人卻沒有。”從老人敞開的厚厚的防雨衣裡,閔維注意到有隻袖子特別空蕩。

“你的左手…”

“二十多歲時,和同伴出海,遇到海上風暴沒的。”老人眯起眼,似乎在回憶著過去“當時船上二十多人,只有兩人生還,我是其中一個,另一個斷了腿,我的兒子當時也在船上…”

“…”

“小夥子,你聽過很多人聚在一起的痛失親人的哭聲沒有?它讓你覺得人世間再怎樣痛苦的疾病,慘烈的戰爭,殘忍的刑罰,都比不上和自己真心關愛的人永遠分開的痛苦,可那些寡婦孤兒們還是活了下來,為自己最基本的生計,出海打魚,織網謀生,不管怎樣,他們最終還是得活下去…我的兒子出海死了,孫子在你這麼大時也車禍死了…可我現在還在這片海里捕魚。”

“…”

“你現在還想打爛那條騙人的金魚嗎?”老漁民嘆了口氣“現在都市裡的人啦,生活太優越,每天吃飽穿暖沒什麼愁的,便愁起那些詩裡的風花雪月,小說裡的愛恨情仇來,動不動便尋死覓活,和自己命過不去,每年這海灘上不知衝起多少像你這樣能動的不能動了的人,死了的不說,還活著的,卻也沒了先前尋死尋活的勁頭,不說不動地坐一會兒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