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十章寒未去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商裳兒羅衣重著,忽然變得好倦好倦。她無睹之目裡含著這世上最空茫的悲情,走到青弟白哥身前,伸出一雙手,手中的藥粉和著那月光傾洩而下。白哥青弟的身體就在那月下融解消失,漸漸只剩衣履——這生命,這鬥不完的爭鬥,最後也不過雪逝、冰消、風、雲散了吧?

小稚忽有一種同情,同情白哥、青弟,同情彼此那一樣有涯的生與無涯的憂慮。生,究竟是什麼呢?商裳兒卻在對著兩襲殘留的衣履輕輕地用小稚不懂的語言念著一篇《往生咒》,似是要把白哥青弟那猶未遠去的靈魂送入一個沒有傾軋、沒有苦澀的極樂世界。

小稚默默地聽著她齒間輕吐而出的聲音。那像一句隱語——多羅多羅奄答波羅哞尼密…當一切雪逝冰消風雲散…可這一句又到底是什麼含義?

當早晨的魚肚白重又映入那扇歪歪斜斜的木窗時,平庸而勞碌的一天又開始了。小稚怔怔地睜開眼,商裳姐已經起身,她臉上又化上了那怪異的妝,那件雜錦壽衣極端好笑地穿在了她的身上,小稚卻再沒有一絲好笑的覺。他似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世上,所有的超俗之美與越軌的卓異如果不想夭折,最好還是沉埋於一個最拙劣的面具底下。

泥足巷裡的孩子們也漸漸起身,商裳兒要心的依舊是如何賺來他們今的吃食。下面傳來了杜阿大的聲音,今天他又要帶幾個孩子去找辦喜事的人家討豆腐飯了。孩子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商裳兒也不惱,最後杜阿大不耐煩了,冷著臉喝了一聲,一眾孩子才互看一眼,個個噤聲,看來杜阿大在他們中間頗有威嚴。

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從小稚來到泥足巷,不知不覺已過了半月有餘,一切似乎都重歸平靜。有時小稚獨坐在巷口,怔怔地望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都有些懷疑,自己這一生是不是就要沉在漢口這佈滿了油煙與暗汙的巷子裡了?

那天晚上,他又睡不著,空空地睜著一雙眼,想:怎麼那個夢那麼久都沒有做了?

在長安時,記得那時才五六歲,有一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那是一個隱秘之夢,有一個極標的年青人來到他的夢裡。一連幾天,他都會夢見那人,可他總是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記得他臉上的一雙眉,一雙劍眉。那人總會在夢裡跟他說一些很奇怪的話:比如如何氣走泥丸,如何回紫府,如何神聚三焦。那人叫他不要把這個夢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孃親。他做到了。這幾年以來,他幾乎天天都要在所有能找到的空暇時間照那個人在夢中教他的做。這樣的夢每年他都會做一次,一做就是幾天。那人每次都有新的東西教給他。可如今,又是五月了,又到做那個夢的時間了,可夢中的那個人還會來嗎?

小稚睡不著,不由又依著那夢中人教他的來了一次氣走泥丸、凝紫府,覺得自己的神也健旺了很多。他的兩隻眼大大地睜著,忽然想:那個夢是在長安城做的,自己現在已出了長安,那夢中人再到長安還找不找得到自己呢?小時聽父親說書,說晉明帝小時別人老問他是頭近還是長安近,如今他可真是覺得,近長安遠了。舉頭見、不見長安。他忽然好懷念那個他從小長大的長安,那功德坊,那院牆的四角限定的無聊但平安的童年,還有那個夢。這麼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不由起身。今夜是個月懸如鉤的夜,他忽想再到那個荒園裡走走。他近來有些愛上那個荒廢的園子了。泥足巷裡的小夥伴雖多,他也喜歡他們,但不知怎麼,他覺得自己是和他們不同的,也不是很和得來。那種覺,叫做孤獨。

有時想想,如果自己也能那麼投入地和他們一起玩,他一定會忘記很多不快與苦澀。可那不快與苦澀是和他最親密的人緊緊聯繫在一塊的。雖然好多時他都想忘記,但他又怕因此而忘記了那些曾和他同歷過那些悲苦的人。他在月光下靜靜地想起了娘,眼圈一紅:娘呀,娘,你現在在哪裡呢?是不是也在想念著小稚?在沒有了父親的子,如果再沒有小稚,這樣的夜晚,你將怎麼捱過呢?

荒園裡月光幽幽,一片寧靜中,小稚忽聽到有人說話。他一愣,覺得那聲音有些詭異的味道。他雖小,但經的事多,不由就屏住了呼不敢動彈。只一刻,就見兩三個身影已騰躍而去,一個半高的身影在園中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就向園外挪來。及近了,小稚才看清是誰,不由叫了一聲:“阿大哥。”那半高不高的身影正是杜阿大,他見到小稚,猛地一愣,臉上的神情瞬息變了幾變:“你怎麼會在這裡?”小稚道:“我睡不著,就出來了。剛才的人是…”他一語未完,就看到杜阿大臉微變了變,然後忽笑了起來,衝他道:“十七兒,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呀。”小稚點點頭,他一向很佩服阿大哥的。杜阿大的袖子中像籠了個什麼寶貝,示意他去掏。他伸手去掏,才伸進阿大的袖子裡,就覺得指尖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那一痛真是鑽心。他怔怔地看著杜阿大,可那痛轉眼就消失了,接下來的只是麻,一陣陣難過已極的酥麻直傳入他心口裡。他最後的印象就是:杜阿大臉上笑著笑著,袖口裡盤出了一條蛇,黑白相間、花紋斑駁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