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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盲人的眼是怎樣的一種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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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的名字就叫作商裳兒。小稚跟她混了一下午,才大致明白:原來她就是這泥足巷裡孩子們的頭兒。大家都叫她“裳姐”這泥足巷裡的孩子差不多有一半兒是她撿回來的。

而小稚醒來的那個閣樓也就是她的“香閨”了。她每天照顧這些孩子,從阿大到十六兒,無論傷痛冷暖,都要她心。她每天到“賀樓”去洗碗——賀樓在漢口是個大酒樓,那活兒雖沒什麼錢,卻可以帶回好多客人們吃剩下的飯食,就可以保證那十幾個孩子不會被餓著了。她似乎很喜歡小稚,把小稚單獨帶回了自己的閣樓,從袖子裡摸出半個雪梨糕,笑道:“你把它吃了吧,可別給他們看到了,要不又說我總對新來的孩子偏心。上次帶了個十四兒來,我偏心被他們看到了,事後小十四兒被他們整得好慘,吃的東西都被著用手指伸到嗓子眼裡摳出來。”她的聲音裡有一種輕輕的溫柔,摸著小稚的頭,一嘆道:“你家大人還不知怎麼著急呢。你有地方回嗎?如果沒有,只好跟著我在這裡當小十七了。”晚上的賀樓格外的忙。商裳兒像是怕小稚初來,被巷裡的孩子欺負,所以把他帶在身邊去了賀樓。她洗碗的地方卻不在廚房,而是在門口。她那麼一身怪異的裝扮,進門的客人有不少就對她輕佻地調笑。商裳兒卻只默默地低著頭,認真地幹她的活兒。一時又有樓上的客人點著名兒讓她到樓上唱小曲。商裳兒的小曲唱得並不好,還常錯詞兒,可一身怪異的裝扮卻每每能把那些悶得無聊的客人們逗笑。一人道:“這賀樓的老闆當真會湊趣,也不知從哪兒找了這麼個活寶來,給他的生意添彩。你們看,是不是比玩雜耍的侏儒還來得彩?”商裳兒唱罷了又去樓下門口洗碗。看著她賣力的身影,小稚的心頭不由升起一絲悲涼。他雖小,卻已明白:原來他們要裳姐在這兒幹活並不是真的要她洗碗——富貴人家吃飯常要一個專責逗笑的“篾片”原來他們把裳姐當做了取笑的女蔑片!

又有一個客人進門,他伸手在商裳兒下頷上摸了一把,幾個一起來的錦衣華服的年輕人就鬨笑起來。商裳兒抬了下她那雙美麗的眼,小稚心中一忿:他們這麼錦衣玉食,人生能享有的快樂難道還不夠嗎?一定要找個可捉的殘疾女子才算十全了嗎?商裳兒的臉上卻不見悲喜,她只那麼淡淡地笑著,彷彿那尷尬的人生與她毫不相干。

這時又有人進門,小稚一抬眼,愣了,那正是他下午在泥足巷邊燒餅攤上碰到過的兩個人。他們穿扮得很不同,一個像秀才,另一個卻像個生意人;一個眼中白多黑少,一個卻黑多白少。他們看似沒在意地上了樓,在樓頭坐定後,卻不時探頭出來盯上商裳兒幾眼。小稚本就對他們好奇,那眼神中蘊含的東西就更讓他到不安。

又有兩個青皮湊了過來,只聽一個向商裳兒狎笑道:“丫頭,泥足巷裡你收的那十六個小童男還不夠你消遣,又撿了一個?這個可還小些。你丫頭的口味真怪,今晚跟了爺回去,讓你嚐嚐小童男頂不了的那個鮮。”商裳兒只低了頭洗碗,像沒聽到一般。

那兩個青皮卻不肯甘休,一把拎過小稚來,在他身上亂掐亂摸著,疼得小稚直咧嘴。他不肯喊,知道喊了只會讓裳姐更難過,咬著牙強忍著。商裳兒忽抬起眼,那兩個青皮見門口沒什麼人,互看了一眼,笑著就把小稚往酒樓後一個黑漆漆的小巷子裡帶,明顯是要誘商裳兒追來。商裳兒果然站起身。小稚一聲悲叫:“姐姐,你別過來!”然後他的嘴就被那兩個青皮堵住了。他悲憤至極地看著商裳兒從燈火輝煌的門口向這黑漆漆的巷子口摸來。這巷子裡多有雜物,商裳兒走得一磕一絆,口裡低聲道:“快把我兄弟放下來。”小稚看她臉上神情,似是不敢高叫,怕老闆聽到責她擾了酒樓的生意。那兩個青皮笑著,退到小巷深處,等商裳兒近了身,才狎笑道:“你個小妮子倒乖,知道自己瞎,故意穿成這樣。難為你那小弟阿大怎麼想來,給你搞了這麼身裝扮,叫你每天好賺些食兒回去給他們吃,也少被人揩油。其實大爺盯了你好久了,你也沒看著那麼醜嘛。嘿,不是爺提點你,你被你鬼兒似的阿大賣了你還不知道呢。以後別跟那幫小泥猴混了,跟了爺我,包你有玩有穿。怎麼,今兒咱開門紅,你給爺們摸幾把先?”商裳兒卻一言不發。不知怎的,巷子裡這麼暗,小稚卻看到她一雙盲眼似在發著光。那真是一雙絕美的眼,看得兩個青皮直口水。他們見商裳兒已入了套兒,一個繼續捉著小稚,一個就探出一雙手向商裳兒身上摸去。這一刻,小稚真想有一把刀,把這兩個氓宰了。

商裳兒的眼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對人世悲憫的神采。那個青皮眼看就要得手,忽然痛呼了一聲,然後捂著襠就在巷子裡蹲下身來。另一個大驚,才要叫,只聽一個少年音道:“裳姐,別怕,我看誰敢欺負你!”那是一個剛變好聲的似似啞的男聲,然後只聽他一聲唿哨,七八個孩子一齊躥了出來,一聲不出,纏在那兩個青皮身上就是一陣廝打。有的撕有的咬,整得那兩個青皮哭爹喊娘。小稚已脫出掌握,他一腳向那青皮的腳上狠狠跺去。那青皮“哎喲”一聲,又有五六個孩子纏了上來。這是一場無聲的廝打。小稚還是頭一次打人,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汙濁小巷裡的打鬥,但這種掙扎在暗夜小巷裡的拼搏給他的震動卻一點也不比餘爺爺那校場出刀、胡大姑那奮錘一擊來得小。他終於明白:在這沒有道理的人間,所有的尊嚴,都要靠自己拼打爭來!

待兩個青皮已開始叫“爺爺”求饒了,那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才喝了一聲:“放他們走。”他的聲音裡自有一種氣度。他就是阿大,杜阿大——泥足巷裡的杜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