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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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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小瑞接著說“當時手術檯上多數醫生都同意了馬醫生的意見。為什麼不作為共同責任人?”我搖搖頭說:“據醫療事故鑑定的原則,馬南嘉提出的這樣的治療方法是沒有先例的。所以不能認為是常規的、正確的。而病人的死亡和這個決定有直接的關係。所以馬醫生要負這個決定的主要責任。而現在我們一定得找到這斷下的管子,鑑定它斷裂的原因。如果是這導管本身質量有問題,廠家也要負擔相當一部分責任。如果是使用不當,那麼這家醫院可就慘了。連那個心的麻醉師一起完蛋。對了,”我頓了一下“那個倒黴鬼叫什麼名字?不會是葛洛毅吧?”小瑞眯著眼睛笑了:“不讓你加入工作組果然是正確的決定。看來這些人和你都有關係。對,就是叫這個名字。你大概連醫務科那個聯繫人都認識吧?”

“瞎說!我又沒在廣慈醫院工作過,怎麼會認識行政科室的人?”然而話一出口,我的喉嚨裡什麼地方彷彿打了個結。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當小瑞在我面前揮舞申請書,指給我看那個聯繫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就那樣笑著,推開了解剖室的門。不需要多看一眼。我可以完全肯定。命運無常到讓人詫異的地步。上蒼就是這樣回應我的祁願,讓我們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聚首。

幽深的走廊裡,彷彿再次出現醫學院青蔥的校園,和排球場邊紫藤架下如清風拂柳般的人影。甜潤的吳儂口音,軟軟的自然帶點褐的頭髮,脖頸和手曬成溫暖的小麥,而手錶帶下的皮膚仍然是純樸的本瘦的身體,套在寬大的衣和運動褲裡,走起路來一搖三晃,似乎‮腿雙‬的長度超過了身體的實際需要。時不時地往什麼地方一靠,懶懶地和善地微笑著,半掩著嘴打個哈欠,然後彷彿是到歉意,過大的黑框眼鏡後,那潤澤的雙眼裡,笑容深了去,濃如伏暑的綠蔭。…季泰雅,你這妖

“什麼?”小瑞不解地望著我。

“沒什麼。”我搖搖頭“幹活吧。”

“我說了,”小瑞在口罩底下含糊地說“真的是什麼也沒有。”

“我再找找看,有什麼辦法呢?”我的手指摸索過每一寸可能隱藏那段斷管的地方。

“這個管子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金醫生問“不用不就行了嘛,惹這麼多麻煩。這幫子笨蛋醫生。”

“是術前討論的時候馬醫生自己提議用的,”小瑞補充道“作繭自縛嘛。”

“他的提議是正確的。”我說“這個病人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心臟病,放著中心靜脈導乖粕以隨時測定壓力,知道手術中心臟功能如何。馬南嘉想得很周到。”

“就是沒想到它會斷。”金醫生說。

小瑞想發笑。但是想到倪主任就在玻璃隔牆外面看著我們工作,硬生生把笑給了下去。

“如果一直都沒找到,”我說“有沒有可能從一次消毒的包裝裡拿出來的時候就少了一段?”

“不大可能吧?”小瑞說“是巡迴護士從袋裡拆出來給麻醉師的。那時候她看到管子是完整的。”

“她怎麼分辨得出1米多長的導管少了1釐米?”我追問。

小瑞說:“她說看到過導管頂端有白的零刻度標記呀?很明顯的。”我不再說話,低頭尋找。我們三個人湊在一起又折騰了1個多小時。我們想出了種種辦法,包括從血管裡灌進水去,想把管子衝出來。結果把一個肺衝得乾乾淨淨,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怎麼辦?”小瑞苦著臉說“檢方還在等報告。”

“就先出死亡原因之類,把導管斷裂的原因另外列一個報告,”金醫生說“也只有這樣緩一緩了。”

“一定要找到斷端才能知道為什麼折斷嗎?”我說“如果肯定只斷過一次,看看斷端也可以有很多發現。”

“問題不全在這裡。”倪主任的聲音從頭頂上方的指示話筒中傳來“這些醫生護士很容易結成攻守同盟,統一口徑。天知道手術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讓病人出那麼多血。也許這個斷管只是為了掩飾別的什麼更重大的失誤,順便把廠商拉進來墊背,萬一有鉅額經濟賠償的時候讓人家一起分擔。所以一定要找到這個斷端,或者完全排除存在過這樣一個斷端。如果是後者,馬上要進一步調查醫院,並以妨礙調查和銷燬證據的罪名起訴。明白了吧?”我們愣了一會兒,誰也沒有發聲音。

我嚥下一口唾沫,斟字酌句地說:“那個…據我的經驗,這個斷乖粕能還在醫院裡。”

“什麼?”金醫生和小瑞的聲音齊聲衝向我。

我接著說:“手術檯上,如果發生大出血,為了讓外科醫生看清楚些,會用帶引頭的引器去掉血水。那種東西,有點象小型的蓮蓬頭,但是不是噴水,而是水的。後面接著長長的管子,通過一個泵連到儲存汙水的水瓶。那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明白。”倪主任簡短地說“說下去。”

“當時出血很猛。手術檯上肯定有一個助手專門負責引。而主刀醫生的注意力多半放在病人身上,可能完全沒有在意掉的是什麼。而且混在血水裡的斷管非常小,完全可以通過引器的管道進入儲存汙的水瓶而沒有人注意。這些引器出來的東西作為醫院特有的汙物,要經過一定的消毒處理,如果我沒有記錯,要加入消毒存放24小時才能倒入下水管道。現在應該還沒有丟掉。從那些東西里,說不定可以…”

“馬上就去找。”倪主任的聲音傳來“現在就去。趕在中午以前把這件事情辦完。”金醫生馬上說:“嗨嗨,我還有一個白骨化的屍體要鑑定。這件事就讓小瑞和朱夜去吧。”小瑞苦著臉說:“我…我是近視眼,在水缸裡更加什麼都看不見…”

“小韋和小朱一起去。”倪主任發話道“給陸涼打個招呼,寫個書面申請,說明需要朱夜到場的理由。小朱工作的時候小韋可以監督。”金醫生眉開眼笑地接口說:“我馬上就去寫。”***麵包車停下的時候,小瑞幾乎在嗚咽:“朱夜啊!為什麼這麼折磨我!你自己去研究那個斷端不就行了嗎?為什麼拖上我做這麼噁心的事情?我今天肯定連午飯也吃不下了。”

“你不是要省錢嗎?”我說“這下正好。誰讓你把我拖進這件事情來的?”

“午飯?誰在說午飯?”陸涼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沒關係的啊,如果各位不嫌棄的話,在醫院小食堂吃工作餐好了。”悉的軟軟的語調,帶著淡淡的甜潤。

“泰雅。”我忍不住直呼其名。

“哦,”他微笑著說“是你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是除了換了一副隱形眼鏡,他什麼都沒變。我很想撲上去捶他一拳,責問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再罵他幾句重輕友。但是我能做的,只是迅速正襟危坐,連聲說:“現在是公務時間,據迴避條例,作為申請方的代表人和鑑定方的工作人員…”想象中,他應該會笑著說“你少來!”然後撲上來如摸哈巴狗一般亂我的頭髮,即使隨即到自己的失禮縮回手,也只是訕笑著說:“呵呵,對不起,我和朱夜很多年沒見了。”然後接著起勁地

然而,他只是向陸涼投去詢問的目光。

陸涼寬厚地說:“沒關係。反正鑑定的結論不是朱夜一個人做出的。鑑定的過程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完成的。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搜查的?”

“都是朱夜想出來的!”小瑞恨恨地說“消毒缸在哪裡?我要監督朱夜搜查那裡。”

“喂!”我不滿地說“倪主任是叫你和我一起幹,順便監督的。你想全部推給我嗎?”果然消毒還沒有倒掉。我用濾網在腥臭刺鼻的汙水裡撈著,一次又一次檢查掛在濾網上汙紅的血塊和碎,希望發現任何一點小小的藍。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我戴著口罩回過頭對小瑞和陸涼說:“會不會還卡在引器的管子裡?恩?陸警官?”

“我…我沒事…”沒了人影的陸涼只有聲音從汙物室外的走廊裡傳來“韋醫生你看怎麼樣?”我轉頭看臉煞白的韋小瑞,說:“幫我掀開泡管子的消毒缸的蓋子好不好?我的手是髒的。”韋小瑞說:“你…真的要刨問底?”

“要看就看吧。反正沒什麼可隱瞞的。”泰雅走上幾步,掀起泡著引器管子的消毒缸“喏,都在這裡,好好找吧。陸警官要不要進來看一下?”

“叫韋醫生看著就行了。”陸涼在走廊上說。

我一撈起引管,一一檢查。管子消毒得很道地。不但泡在消毒缸裡,而且裡面被灌進了消毒,半透明的內壁乾乾淨淨,什麼附著物都沒有。

“我看差不多可以了。朱夜。”小瑞說“不可能在這裡。”

“還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的嗎?”泰雅笑眯眯地問。

“應該沒什麼了。”陸涼說“韋醫生你看呢?”小瑞搖搖頭。泰雅溫和地笑著。我說:“我還想看一樣東西。”小瑞乞求般望著我。我撇過臉不去看他萬分苦惱的表情,對泰雅說:“給我看看常用的中心靜脈留置導管吧。”泰雅揚了一下眉:“好呀,跟我來吧。”他轉身打了一個電話。不久兩個穿手術室外出衣的人從走廊遠處走來。一樣的打扮,一樣的紅肥圓實的身材。只是別不同。

泰雅介紹說:“這是施護士長,手術室的護士長。這是麻醉科的周主任。我們一起去看好了。陸警官,可以走了嗎?”

“我…呵呵,”陸涼咳嗽了一聲,臉上的血已經部分恢復“我當然沒事。我們走吧。”施護士長和周主任領頭,陸涼和小瑞居中,我和泰雅斷後,一行人魚貫走進儲備室。我總覺得氣氛有點奇怪。不是因為許久不進手術室,聞到消毒物品的熱烘烘乎乎的氣味有點頭暈,也不是因為突然消失的斷管有點詭異。更不是因為麻醉科主任和手術室護士長几乎一言不發。而是因為同樣一言不發的泰雅。曾經睡在我下鋪和我徹夜聊天的人,冬天打一下午排球錯過洗澡時間咬著牙和我一起在寢室水房衝冷水澡的人,中暑暈倒被我們輪揹著走下號稱自古一條路的華山的人,現在只是禮貌地朝我笑一笑,打聲招呼,走走過場。

人這種動物,隨時間的變化可真大啊。畢竟,已經7、8年過去了。

施護士長拉亮光燈,打開一排櫃子,封在密封長塑料套裡的導管如待嫁的女子,靜靜地等待在那裡。我起一個塑料封套,是嶄新的,密封的,完整的,每一的封口處都有來自廠商的標記,清楚地表明它的使用方法和用途。看上去沒有什麼問題。

“滿意嗎?”泰雅問“還有什麼要看的?”

“沒有了。”我搖搖頭。在我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瞥到周主任和護士長同時吁了一口氣。然而當我的目光轉向他們的時候,他們又變得一樣的沉靜、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