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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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舍裡,秦姐撇著兩條白花花的大腿靠牆坐著,旁邊有個人在給她扇著扇子,聽了紅皰的報告,她猛地一揮手把扇子打停,站起身,走到門口,將紅皰推開,從柵欄口向外望去,黑黢黢的場院裡已空無一人。
她想了一下,立刻高喊了兩聲“報告”值夜班的大眼袋馬上過來了:“什麼事?”她說:“我有重要情況,要向您彙報。”大眼袋開了鐵門,把她放了出來,帶到辦公室,把門關上,往椅子上一坐,一臉不耐煩地問:“說吧,什麼事?”
“我要打個電話。”大眼袋一拍桌子:“姓秦的,差不多就行了,這兒是看守所,不是你們家!”
“何必生氣。”秦姐笑眯眯地在她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很隨便地把辦公桌上的一包煙拿起來,從裡面出一
叼在嘴裡“您心裡很清楚,我不是因為犯事兒了才進來的,而是有事兒非得進來辦不可,回頭該給您的酬謝一分錢也不會少,所以,咱們彼此還是都行些方便的好。”大眼袋瞪著她,滿臉不情願地把電話機推在了她的面前。
秦姐一面撥打著,一面問:“小青被帶到哪裡去了?”大眼袋說:“剛才司馬涼過來,提走她的時候,好像說了個地名,叫鏡什麼園…”話筒那邊傳來“喂”的一聲,秦姐立刻把嘴貼上去,低聲說了一句“小青被帶到望月園去了”就掛斷了電話,拿出口袋裡的打火機,點著了香菸,使勁長了一口,把煙狠狠地嚥了下去,神情充滿了憎恨,像一隻眼睜睜看著老鼠逃掉的野貓。
警車一直開進青塔小區的樓後面,在草坡前停下。先跳下來的是司馬涼和刑警隊的預審員小張,然後,戴著手銬的小青走了下來。她面蒼白,額頭上貼著的白
紗布是看守所醫務室的醫生給她新換的,看上去像是掛在雞蛋上的一片蛋殼。
她的神情疲憊而絕望,像是馬戲團裡的一隻羊,無論遷移到哪裡,都要被殘酷的命運趕上危險的鋼絲,沒有一點逃脫的可能。
馬笑中和郭小芬上前去,一看到他倆,小青原本冷漠的目光稍稍有了些溫度,像一隻走失很久終於看到主人的小狗。
“還好吧?”郭小芬輕聲問道,小青點了點頭,馬笑中指著手銬對司馬涼說:“給她打開——趕緊的!”
“憑什麼?”司馬涼冷冰冰地說“你們說找到了小青不是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先拿給我看看。”這時,小青看到了呼延雲。他正半蹲在草坡下面,和一個警察說著什麼。她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行將就木般的厭倦,像是一個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發現眼前的湖泊不過是海市蜃樓——在我陷入絕境的時候,在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界上任何人的時候,唯一想到的“救星”就是這個人,可是他卻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不但連一頭髮絲的溫情都沒有,反而不斷質疑我的清白,他就像…就像一隻緣牆而上的壁虎,冷血、醜陋,
本就沒有任何真本事,還總是
出那麼一股子狂妄的得意揚揚!
這時,呼延雲看到司馬涼來了,起身走上前說:“司馬隊長,這麼晚了請你來,目的只有一個,我想證明小青在楊薇遇害的那天晚上,並沒有進過青塔小區。”討厭的壁虎!裝腔作勢的壁虎!小青想。
司馬涼瞪著一雙眼睛,不說話。
“首先,我想我們對下面一個事實能夠達成共識:那就是假如小青真的如周宇宙所說,走進了青塔小區,那麼她就必然存在一個走出來的過程。因為在命案發生後不久,她的室友就發現她回到了合租的房子裡。”呼延雲說。
司馬涼很勉強地點了點頭,像後脖子上有人按著似的。
“好,那麼事情就簡單了,如果我能證明她逃走的每條路都是‘死路’,完全走不通,那就說明,她本不可能進過青塔小區,對嗎?”司馬涼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你能做到嗎?”呼延雲一笑:“不難發現,小青逃走的路線,只有三條:第一條,從正門離開,但是值班門衛李夏生證明,發生命案的夜裡12點以後,沒有人從正門走出小區;第二條,從6號樓南門正對著的小區柵欄門離開,這也不可能,柵欄門緊鎖,生鏽的鑰匙孔證明已經很久沒有人打開過。柵欄的間距又很窄,小青雖然苗條,也擠不出去…”
“我說過了——”司馬涼的口吻像用鑿子扎向一個針眼“小青是順著草坡爬到望月園裡逃走的,那個叫蔻子的姑娘已經證明,夜裡12點剛過,也就是命案發生後不久,她看到小青坐在草坡旁邊的石墩上剪指甲。”呼延雲把目光投向草坡:夜中,它被青塔小區住宅樓北向的一些窗口投
出的燈光映得十分斑駁,像是一塊縫縫補補過無數次的舊
毯。
他舉起右手,揮了兩下。坡頂上的豐奇等人,立刻手持著黑的皮管子往草坡上噴水,直噴得整個草坡溼淋淋的,像打了髮油一樣泛著光。
噴完了,呼延雲把手向草坡一指:“司馬隊長,爬爬看,如何?”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甭管裝酷還是真酷,司馬涼向來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呼延雲居然讓他去爬草坡,無異於支起一竹竿請他演猴戲!
司馬涼也變了臉,厲聲說:“呼延雲,你什麼意思?”呼延雲看了他一眼,提腳就往草坡上爬,爬到頂上,衝下面喊:“司馬隊長,輪到你了。”司馬涼這才確信他不是拿自己開涮,只好伸腳往草坡上蹬,起初還想就這麼不傷大雅地蹬上去,但草坡太陡了,噴過水又滑極了,半路他就不得不彎下
手腳並用,好不容易爬到坡頂,滿手都是草枝、泥漿,
了又
,問呼延雲:“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謎底馬上就揭曉。”呼延雲說“不過,麻煩你先下令,解開小青的手銬。”司馬涼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只好對下面的預審員小張說:“把小青的手銬打開。”手銬開了,小青旋轉著痠痛的手腕,這時聽見呼延雲的聲音:“小青,爬上來。”小青冷冷地翻起眼皮白了他一眼,紋絲不動,郭小芬拍拍她的肩膀:“爬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小青無奈地點了點頭,一個助跑躥上了草坡,這姑娘身手很捷,腳下雖然有些打滑,但是她每次都及時抓住一把草的
部,沒有摔倒,這樣很快就爬到了坡頂。
“看見沒有。”司馬涼冷笑道“她就是這麼上來的。”呼延雲從褲兜裡拿出一把金黃的指甲刀和一個證物袋,遞給司馬涼說:“請你把指甲剪一下,放進證物袋。”然後不管司馬涼的神情多麼驚詫,又拿出一把指甲刀和一個證物袋,自顧自地咔吧咔吧剪起指甲來,並把指甲放進證物袋裡。
司馬涼徹底被他糊塗了,只好按照他說的做了。然後,呼延雲把分別裝有自己和司馬涼的指甲的證物袋
給豐奇,豐奇衝下草坡,鑽進一輛白
的依維柯。司馬涼剛剛才注意到它,並想起那是分局刑事鑑識科的一輛改裝後的臨時證物鑑識車。他看著呼延雲,想從這個人的娃娃臉上看出他到底在耍什麼花樣,但是呼延雲已經坐在了蘑菇燈下面的石墩上,10個指尖相對著架起了帳篷似的手勢,目光也在一剎那變得異常幽邃,像是導演在等待著舞臺的大幕緩緩拉開——而所有情節已經瞭然於
。
沒過多久,豐奇從依維柯里出來,手裡拿著幾張紙,郭小芬和馬笑中攔住他,把紙拿過來看了看,馬笑中還是不明就裡地搔著後腦勺,但郭小芬的目光如同晨霧飄散的一池湖水,越來越清澈和明亮,她抬起頭,看著呼延雲,嘴角綻開了一縷欽佩的微笑。
“好了,我們下去吧。”呼延雲從石墩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下依舊很滑的草坡。司馬涼則讓小青先下去,他跟在後面。
郭小芬把紙遞給呼延雲,呼延雲心中已經知道答案,所以看也不看地拿在手中,對司馬涼說:“司馬隊長,你可能很驚訝我剛才一系列的舉動,其實那不過是一個試驗而已。在楊薇命案發生的晚上,下過一陣雨,想必草坡一定是溼漉漉的,所以我要將這片草坡淋溼,恢復到當時的情狀。然後,我們三個分別攀爬了上去——此前,我讓郭小芬、馬笑中和豐奇在草坡乾燥的情況下也攀爬過一次,結果是一樣的,這麼陡峭的草坡,想爬到頂上,光用腳是不行的,必須用手抓住草,獲得一定的上升力量。乾燥條件下是這樣,淋溼後草坡變得非常光滑,沒有手的幫助,就更爬不上去了。”
“那又怎麼樣?”司馬涼盯著呼延雲問。
“我在石墩下的草叢裡,提取到了幾片剪下的指甲,作為樣本送分局刑事鑑識科。dna檢測表明,這幾片指甲是小青的,而且剪斷的時間——據甲基質細胞增生測試——就在楊薇遇害的那天晚上。”說著,呼延雲把手中的幾張紙遞給了司馬涼:“剛才,你和我都爬上了草坡,並剪下指甲,送到臨時證物鑑識車中進行了測試,和小青的指甲樣本一對比,出現了一個問題: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咱倆的指甲樣本中都有,而小青的指甲樣本中沒有…”
“什麼東西?”司馬涼的聲音驟然緊張起來。
“葉綠素!”呼延雲清晰地說“綠植物賴以進行光合作用的、不可缺少的有機化合物。”
“啊!”馬笑中大叫一聲,神情興奮得像買彩票中了頭獎“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青的指甲中沒有找到葉綠素,就證明她那天晚上沒有用手接觸過任何植物,也就是說她本不可能攀爬過這片草坡!”小青瞪圓了眼睛,盯著呼延雲,彷彿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
司馬涼張著嘴,上下顎好像被什麼東西住了,半天合不上。他定了定神,突然說:“楊薇遇害的案發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指紋,證明他在整個犯罪過程中戴著手套,如果小青是戴著手套爬上草坡的,那樣她的指甲中當然不會提取到葉綠素!”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了呼延雲,彷彿是看到排球賽場上的一記重扣!
“所以我讓警察們做了魯米諾測試。”呼延雲一笑,猶如月朗之夜的一陣清風“如果按照你說的,兇手是戴著手套爬上草坡的,那麼我們在案發現場已知兇手將兇刀拔出楊薇心臟的過程中,手套上不可能不沾染噴濺出的血,他戴著這麼一副血手套攀爬上草坡,草坡上一定會留下血漬,可是警察們用魯米諾噴劑噴灑了整個草坪,卻沒有發現任何熒光反應。”司馬涼說:“這塊草坡案發後很可能澆過水,清洗掉了血漬…”呼延雲驚訝地看著他:“司馬隊長,你不知道嗎?魯米諾能發現被稀釋掉12000倍的血跡,單單用水沖洗,是不可能阻止魯米諾與血紅素髮生反應的。”司馬涼啞口無言,在他身邊的預審員小張還要爭辯:“也有可能是小青預先在草坪上的某棵樹上綁了繩索,犯案後緣繩爬了上去,手就不用沾草坡了,還有可能是她作案後又換了副手套,爬上草坡的啊…”呼延雲笑著搖搖頭:“你這兩個猜測的前提,是小青必須準確地預料到今天我的這番推理,所以才爬繩子或換手套,可是假如我一開始就拒絕接受她的委託呢,假如我做不出這番推理呢,那她可要面臨死刑的危險。與其冒這麼大的險,她爬上草坡後,幹嗎不趕緊離開,非要等到蔻子看見她,使她成為犯罪嫌疑人,然後兜個大圈子請我來推理才甘心?況且她事先並不知道蔻子他們當晚聚會並來望月園捉
藏,她坐著剪指甲是女
在等人時常有的行為方式,這些都表明,她遇到蔻子是個偶然,她確實是在等人——天底下哪有殺完人不趕緊離開案發現場,還滯留在附近等人發現的笨蛋?”司馬涼一張瘦臉,僵硬了很久很久,終於吐出兩個字——“放人!”小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麼自由了?不用再回那個可怕的看守所遭受
待甚至死亡的威脅了?
馬笑中咧著嘴哈哈大笑,郭小芬高興地搖晃著她的胳膊,她還是呆呆的,像麻醉藥勁兒沒過去似的,一雙眼睛望著呼延雲,眸子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呼延雲走過來,衝小青點了點頭——神情中既沒有誇耀也沒有得意,就是禮節地點點頭,白開水似的,然後對郭小芬說:“
晚的了,你先送她回家休息吧,有什麼事情,咱們明天再商量。”郭小芬拉著小青的手,慢慢地走出青塔小區,小青三步一回頭地看著呼延雲,像一個孩子看魔術師一般。
司馬涼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呼延雲,像是要把這個人的相貌刻在視網膜上,終於一轉身,帶著預審員小張,開著警車走掉了。
馬笑中拍著呼延雲的後背:“哥們兒,我真的服了你了!”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朱志寶正在搔著頭皮,肥嘟嘟的一張臉紅彤彤的,像剛在籠屜上蒸過。呼延雲問:“你怎麼啦?”朱志寶在已經紅得不能再紅的臉上使勁了半天,皮都掉了一層,才磕巴出一串話來:“那個小青…小青…”
“小青怎麼了?”呼延雲問“你以前見過她?”
“沒有沒有…”朱志寶搖著手,然後突然就不說話了,兩眼放出傻呵呵的光。
“你趕緊回家去,不然你媽媽該不放心了。”呼延雲推了他一把“到家給我打個電話,聽見沒有?”見朱志寶邁著沉甸甸的步子慢慢走遠,呼延雲轉身問豐奇:“你去楊薇工作的百利得超市了嗎?番茄醬的事情調查了嗎?”豐奇趕忙說:“忘了跟您彙報了。我去百利得查過了,那罐番茄醬確實是楊薇在出事那天下班時拿走的,有記賬。”呼延雲皺緊了眉頭,自言自語道:“怪事…它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