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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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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謝我那個洋老闆,事事折磨我,害我沒有一覺好睡,以前節食節不掉的脂肪,現在一下子全失蹤,可謂失去毫不費功夫。”

“你現在像我當初認識你的模樣。”涓生忽然説。

“哪有這種可能?二十年啊。”我摸摸頭髮“頭髮都快白了。”

“瞎説,我相信尚有許多追求你的人。”我改變話題:“我思念安兒,説也奇怪,她在香港時我們的關係反而欠佳。”

“兩個孩子現在都親近你。”他低聲説。

“你的生活尚可?診所賺錢吧?”我説。

“對,子君,我打算替你把房子的餘款付掉。”我的心頭一熱,不是那筆錢,而是我對他絕無僅有的一點恨意也因為這句話消除,反而惆悵。

“你方便?”我問“我自己可以張羅。”他慚愧地轉過頭“你一個女人,沒腳蟹似,到哪兒去張羅?”

“我再不行也已經捱過大半年。”

“不,我決定替你把房於付清,你若不愛看老闆的面,可以找小生意來做。”我微笑“我不會做生意。”

“你看起來年輕得多,子君。”涓生忽然説。

“什麼?”我奇問“我年輕?涓生,這一年來,我幾乎沒挨出癆病來。”

“不,不是容貌,我是指你整個人外型的改變,你彷彿年輕活躍了。”我搖搖頭“我不明白,我連新衣服都沒添一件,心境也不十分好,老實説,我蒼老得多,我學會假笑,笑得那麼真,簡直連我自己也分不出真偽,假得完全發自內心。涓生,你想想,多麼可怕,紅樓夢裏説的‘假作真時真亦假’,是不是就這個意思?我不但會假笑,還懂得假的嗚呼噫唏,全自動化地在適當的時間作出配合的表情。涓生,我落泊得很,你怎麼反説我年輕?”涓生一邊聽一邊笑,笑出眼淚來。

我自己也覺得十分有趣,沒想到半途出家的一個人,在大染缸中混,成績驕人,子君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子君,現在的子君修練得有點眉目矣。

涓生的眼淚卻無法阻止,也不是汩汩而下,而是眼角不住潤濕,他一直用一方手帕在眼角印着印着,像個老太太。

我忽然覺得他婆媽。

他在我面前數度淚,不一定是因為同情我的遭遇,依照我的推測,許是他目前的生活有點不愉快。但凡人都會學乖,想到涓生緊我去簽字離婚的狠勁,我心寒地與他之間劃出一條溝,只是淡淡地抿着嘴,笑我那真假不分的笑。

餅很久,涓生説:“我打算再婚。”那是必然的,那女人志在再婚,否則何必經此一役。

我點點頭。

“我覺得一切都很多餘,離婚再婚,”涓生嘲地説“換湯不換葯,有幾次早上起來,幾乎叫錯身邊人為‘子君’…”我聽着耳朵非常刺痛,看看錶,與他約定時間去接安兒,便堅持這頓下午茶已經結束。

涓生要送我,我即時拒絕,走到街上,一馬路人頭湧湧,人像旅鼠似的整羣成堆地向碼頭、車站湧過去湧過去…

到碼頭天已經深黑,有點痠痛,只想小輪船快快來接載我過海,到了彼岸的家,淋淋熱水浴,也似做神仙。

搖搖晃晃過甲板,爭先恐後上船,一個空位上放有文件信封,我將它移開坐下,旁邊的一箇中年男人連忙説:“有人。”我坐下,對他説:“公共通工具,不得留位。”況且別的地方已沒有空位。

他衣冠楚楚居然同我爭“可是我的朋友明明馬上要來了,你為什麼不坐別的地方?”我頓時冒火“我後面也跟着十多個姨媽姑爹,你肯不肯讓位給他們?公共通工具的座位,先到先得,我何嘗不是付兩元的船資?”那男人猶自説:“你這女人不講理。”

“我不講理?虧你還穿西裝,”我罵“你再出聲,我叫全船的人來評理。”爛佬還怕潑婦,他頓時不出聲,其他的船客紛紛低頭作事不關己狀,我一股坐在那裏不動,雄糾糾氣昂昂的模樣,不知道這種勇氣從什麼地方來,又會跑到什麼地方去。

船到岸,我急急回家。

泡杯熱茶,深深覺得自己真的淪落,與這種販夫走卒有何可爭?但也覺得安,至少我已學會如何保護自己。

腳還沒伸長,門鈴響。

我非常不願意地去應門,門外站的是陳總達。

我心中一陣詫異。是他,我都忘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