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黃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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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下隊回來,快到大隊小學的時候,看見殷書記進桑葉的屋。”桑葉是一個不久前來大隊做裁縫的妹子。
“嗯?”
“進了屋就關了門。”
“嗯?”
“我覺得有些怪,就在屋對面的路邊站了一會,一直不見殷書記出來。”
“屋裏沒有燈?”
“好像沒有,有也看不清。”
“你來大隊的時候,殷書記還沒有出來?”
“沒有。”黃帽子的嘴抖起來,手也抖起來,在身上亂摸。
李欣曉得他是找煙,便從桌上油燈邊黃帽子自己放在那裏的一包煙盒裏,出一支遞給他,又端起油燈。
黃帽子湊到李砍端着的油燈罩口上,猛了幾口,把煙點着,又抖抖索索地很
了幾口,才鎮靜住自己,説:“走,去找楊組長。”老楊一雙細小的眼睛在灰暗枯瘦的臉上眨了好久,才算聽明白了黃帽子的話。因為
動,黃帽子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小李你確實看清,是殷書記盧老楊問。
李欣肯定地點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老楊又問黃帽子。
“帶幾個人,去捉姦。”老楊很厲害地咳起來,好久才緩過氣,結結巴巴地説:“怕是慎、慎重些的好。殷書記不是一般的社員…”
“老楊,我對你有看法的。這麼嚴重的階級鬥爭活生生擺在面前,你怎麼看不見!我們現在是要跟階級敵人鬥,跟階級敵人腐蝕拉攏幹部的陰謀鬥,不是跟殷書記外,恰恰相反,我們應該趕緊挽救殷書記,他正在落進陷阱。”黃帽子説着,把那個煙股又狠
了幾口。
“陷阱”這個詞使李欣想到女的器官。他
到心裏的某一角落火辣辣地生痛,又想哭又想笑,説不出是什麼滋味兒。老楊卻抓住“陷阱”深究起來:“你怎麼確定他就是落進陷阱了哩?”
“夜裏往富農女兒屋裏鑽,有好事?”黃帽子一針見血地指出。
“這只是你的推測。他是大隊書記,夜裏要去教育四類分子子女,你也不能説成是壞事吧。”老楊避開黃帽子的“階級敵人”的提法,代之以“四類分子子女”看得出,黃帽子很氣,卻一時無話。那顆煙頭已經燒到他的嘴,他狠狠“啐”了一口。
“不是推測,我可以肯定。”李欣聲明。
“你怎麼可以肯定?”老楊那雙細小的眼睛盯在李欣的臉上。
李欣避開那眼光,垂下頭,咕噥説:“查一下總可以的。”
“查一下?要是人家沒有事哩?要是人家本就不在屋裏哩?回頭怎樣跟人家解釋?”
“要是捉住了哩?”黃帽子反詰:“怎麼能只考慮一頭,不考慮另一頭哩。”
“真要捉,也不能這麼個捉法。把人家堵在裏頭,一點退路也沒有,還怎麼叫救人哩?真要處理這件事,也不急在今天一個晚上,還可以從側面做觀察,做調查,做工作,儘量叫兩方面都不被動。”
“到底薑是老的辣。”李欣想,卻忽然覺得這老練沉穩有些可惡。
從老楊屋裏退出來,要分手的時候,黃帽子站住,再一次問李欣:“你是真能確定麼?”
“當然。”
“怕吃苦麼?”
“做什麼?”
“我去守。你肯去麼?”李欣略略沉,説:“好。”他曉得,今夜就是上牀,也睡不好的。
各自回屋加足衣服,靜靜出了大隊部。寒氣一下就到臉上。李欣猛然打了個寒噤。已經下了霜,一地灰白。冬夜還長。李欣覺得剛才那個豪邁的決定有些輕率,看看昂然前行的黃帽子,收回決定卻是不可能的了。
他們在大隊小學對面的馬路邊尋到那棵當地人説起碼有上百年曆史的老樟樹,在虯曲的樹恨上坐下來。樹幹很
,兩個人合抱不過來,避風是不成問題的。黃帽子好像看出李欣的情緒,便開始進行革命傳統教育。説他在朝鮮,雖然沒有真槍真刀開過仗,零下幾十度的戰壕卻是蹲過好幾夜的。一夜蹲完,有的人就成了殘廢,他卻
過來了。一邊説着,一邊稀稀溜溜地揩清水鼻涕。
“沒有想到,二十年後,又跟你成了一個戰壕裏的戰友。”黃帽子看來是動了真情,忽然舉起手在李欣肩上拍了一掌:“小李,你是不錯的。先前,我有些誤解你。”李欣心裏也有一點熱熱的。他想世上的事有時候真有些怪,昨天還跟烏眼鬥雞似的,今天又成了同盟軍。真所謂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對頭。
但是一夜過去他們一無所獲。
天亮以後,桑葉的屋門開了。桑葉進進出出地忙着早上的事。門一直敞開着,卻再沒有第二個人出來。
熬了一夜的黃帽子和李欣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對方的不甘心,便默契了,向桑葉的屋走去,樣子好像是散了步回來。
“你們,這麼早。”桑葉有些畏懼的樣子。
“你也早得很嘛。”黃帽子説着,一直往前走。
“屋裏很亂。”桑葉説着,一面注屋裏讓人。
外間是一架縫紉機,一張裁剪的案板。黃帽子又徑直走向竹篾隔出的裏間。裏間只有一張小課桌,一張單人牀。牀上的被子早疊好了。牀底下有一口小木箱子,那箱子決裝不下一個人的。牆的窗子裝着柵欄,完好無損。
“你就這一間屋?”
“大隊這就夠照顧了。”桑葉很地説“組長,你有事,儘管叫我做就是。”
“我沒有什麼事叫你做。”黃帽子一臉嚴肅“順便來看一看的。”
“怎麼敢勞動你。”桑葉受寵若驚,眼淚在睫上亮着,將落未落。
黃帽子不看她,擺了擺手就走了出來。
李欣一直在旁邊看着,心裏充滿了驚訝。怎麼也無法把面前這個可憐的羊羔同頭天下午親眼看見的那個風騷女人聯繫起來。
黃帽子很沮喪,回到大隊部時亂甩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