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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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雪峯山上的荷莊,是三年多前突然冒出來的。莊主是什麼人從來沒有人見過,附近的居民只知道這個莊子人口很多,本是作米糧買賣的,後來漸漸伸展到藥材、茶葉。荷莊甚至將名為粹雪的新茶培育法與四周的茶農分享,使粹雪成為當地茶生意中的大宗。
自從荷莊建立後,山下資水旁的小鎮,就生機盎然了起來。原本小鎮連年天災,加上苛捐雜税,盜匪不斷,百姓生活相當艱辛。但荷莊的人卻在一年內,在盜匪不是被殲滅就是從了良,外地盜賊也不敢到小鎮附近生事,當地官員更不敢再任意凌百姓,天災時藥價米價也不漲,荷莊幾乎是他們的活菩薩。
而這個荷莊的二莊主,此時快馬飛馳過小鎮直進了莊門,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正在莊門口等着他,一見到他,那個大鬍子就了上來。
二莊主把馬丟給奔過來的馬伕,劈頭就問:“老大呢?"大鬍子向來樂天的臉,早被濃濃的自責給淹沒:“老地方。他今早又吐了血,瞞着不讓咱們知道,但貝彥眼尖發現了。”二莊主急步往內走,邊問:“他還是睡不好?"大鬍子跟着他後頭:“寧神茶是天天喝,也沒看他睡一場好覺,每天跟咱們吃一樣的東西,怎麼吃了像沒吃一樣。半個月前倒了一次,才傳書叫你回來的,陳大夫説,老大這樣下去什麼鬱結五臟而受損的,撐不了多久。衞老二,你想個辦法吧!你都能叫老大不死了,再想個法子治好他。”二莊主臉鐵青,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他,就是衞子喬。
只是,現在的他臉上再難出現過往征戰沙場時仍未斷過的懶散笑容,原本放不羈的神情也早被煩憂所取代。
四年前,他説服了曲鉸楚活下來。他們遠離京城來到資水邊,曲鉸楚評估時局後,挑了一個最能養活百來人口的米糧生意,憑着他的佈局與策劃以及衞子喬的手腕,很快的就有了建立荷莊的能力。
然後,曲鉸楚準備要離開。
那時,衞子喬就知道,曲鉸楚是要追着風戀荷的腳步去。他只好再用部屬們要成親,米糧生意尚不夠養活將來的小孫兒,必須要多方發展的名目,讓曲鉸楚想法子把生意拓展到藥材、茶園。現在他甚至開始説服曲鉸楚開拓木材市場。
他只希望時間能沖淡曲鉸楚的悲傷。
起初,他發現曲鉸楚似乎平靜下來了,似乎專注在生意上了,也會因為弟兄們的笑話微笑,會在他抱着酒去找他閒扯時,像往一樣笑着聽他胡説八道。他真的以為,曲鉸楚慢慢看開了。
那一刻,他真的稍稍安下了心。
直到…他發現,曲鉸楚臉上的微笑依然冰涼,發現曲鉸楚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他才知道,他錯了。
他們所有的人留住了曲鉸楚的人,卻救不了他的心。
他早就知道,求死…並不是刀劍斷崖才能作得到的,曲鉸楚在不讓他們驚覺的狀況下,一、一
死去。
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好恨。他從來不知道無能為力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四年來他派了多少人出去尋找風戀荷和孩子們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奇蹟是不會出現的嗎?他期待得太多了嗎?
衞子喬站在竹籬外,看着月光中隨風輕擺的一片淡紫的花海,那是曲鉸楚一個人種的,那時曲鉸楚臉上的温柔,讓他終於瞭解,那個死去的女人是多麼深地刻印在曲鉸楚的靈魂裏。
他要怎麼樣才能再給老大一個靈魂?
“老大。”推開竹籬的小門,他對着一身黑衣站在樹下的鞦韆旁的男人説:“人秋了,夜裏風涼,進屋裏吧。週二叔泡了你最愛的東坡茶,還有藥膳,你吃了就睡吧。”曲鉸楚轉頭望向他,憔悴的臉上出温和的微笑:“你回來了?不是下個月才該回來的?"衞子喬笑道:“我都打點好了,待在那裏幹什麼。你以為
庭湖那麼有趣?"曲鉸楚只是笑而不答。這四年來,他的話變得更少,衞子喬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面立,看着那片花海:“我照你説的找了據點秘船商,價碼上也照着估的成本談得差不多了,不過,杉木來源那邊,還要老大你再想一想怎麼作。”曲鉸楚沉思半晌,道:“我知道了。詳細的情形,進屋去再説吧。”説着,他又再望了花海一眼,,才轉身走向木屋,衞於喬正要跟過去,忽然一瞥眼看見一個十五、六歲僕役打扮、面生的少年,站在竹籬外看着曲鉉楚,眼神相當專注,像是在衡量什麼。那少年似乎發現衞子喬在看他,一溜煙就跑了。
衞子喬眉心微皺。大多數新來的人,都會好奇的想知道莊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所以頭一陣子總會找機會就打聽。只是這少年竟然跑到老大的居所來探聽,而且那個神情不像是好奇的打探,難道…是另有所謀?
這四年來,衞子喬深知皇帝與齊王都沒有放棄曲鉸楚,不停地派人在各地打聽,而皇帝對大商賈也一向是非要掌握不可。因此,找曲鉸楚的人和探聽荷莊的人,總是不停在莊子周圍打轉。這讓衞子喬不由得多心,因為曲鉸楚已不起再多一絲的打擊,他得好好查一查。
他嘆了口氣,叫一個兄弟去找陳大夫和老駱過來。過去他是從來不嘆息的,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只當被蓋,曾幾何時…
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還不懂得什麼叫作無力與喪亂吧沒多久,老駱先來了,他也是當年曲家的參將,現在莊裏的大小事都是他和他老婆在負責。
“衞老二,你找我?你娘在問你怎麼回來了還不去看她。”老駱跛着左腳快步走來,滿是風霜的臉上有三道可怖的傷痕,他的背上更有無數征戰的痕跡。,“我不在的這陣子,莊裏是不是請了新的傭人?"老駱點點頭:“是,來了兩個幫忙伙食的大娘和一個娃娃兵。怎麼了?"“那娃娃兵是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叫什麼名字?"“叫阿非。他是十天前進來的,你知道三十里外的鄰鎮鬧水災,一堆民到了城裏,那時咱們正在找伙房的人,這個阿非也來了,説是家裏有老母和弟弟,想在這裏幫忙,老大一向對這些孤兒寡母的
民都很寬厚的,所以我看他還算誠懇,就留他在後頭幫忙
活。””他會武嗎?你查過他的底細?"老駱臉
凝重:“阿非有問題嗎?他作事很勤快的。會武嗎?嗯,他腳步很輕捷,但不像是真正的練家子。他來才十天還沒回過家,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如果有必要,我會去查清楚。”
“他有沒有跟人打聽老大的事?"老駱想了想:“有,但跟一般新來的人間的也沒兩樣,就是老大為什麼身體不好,為什麼都不出門之類的。”
“沒問老大是誰?叫什麼名字?"“沒有。”老駱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衞子喬看到老駱後頭,陳大夫來了,於是對老駱點點頭:“你小心去查,別給人發現了,要是他是無辜的,這樣會傷了他的心。”老駱的醜臉上出一個笑容:“衞老二,你這就欺人太甚了。我辦事你難道不放心。”衞子喬一笑,目送老駱去了,這才問陳大夫:“老大到底怎樣?"“還是老話,莊主沒有病,只是鬱結於心導致五臟衰竭。我開的藥只能補身吊住命,萬一…”陳大夫的臉上滿是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