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十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海量小说,在【私章小説網

46羅大媽注意到了大旗的白領子,也注意到他對懶漢鞋的反覆無常。她眼看着鞋的紅底子、白底子在大旗腳下更換,心想這孩子,怎麼了?

羅大媽老是記着大旗小時候那模樣,那時她帶他來北京投奔丈夫,大旗就那麼“光着股打着傘兒”進的北京——肚子拱着小褂兒像把傘,雖然那時大旗四歲,已經過了光股的年齡。大旗沒有怨言,孃兒倆從火車上下來,他還替她美滋滋地揹着一個小包袱,絲毫也沒有注意到這個陌生世界向他投過來的陌生眼光。他更沒有注意到在這個世界裏人們都是怎樣穿着打扮,有沒有光股打傘兒的人。他腦子裏還是他娘在鄉下的光膀子,兩隻布袋在褲上悠過來悠過去。孃兒倆出門進京時,一人才加了一件褂子,她遮住了,他卻着小雞兒。

後來大旗上學了,還是從不挑剔羅大媽對他的打扮。他從來不知道同學們的鞋都有左右之分,左腳和右腳不能亂穿。羅大媽給大旗做的鞋都是直腳,雖然她知道鞋除了直腳還有認腳,但她從不給兒子做認腳鞋。認腳是死穿,直腳是活穿,她覺得兩隻腳倒着穿才穿得省,認腳鞋光磨一面。大旗懂得鞋有認腳是很晚的事,但他並不要求羅大媽非那樣做不可。一個鞋,怎麼不是穿。至於衣着,大旗的要求更含糊,直到中學他還沒穿過絨衣衣。他從來都是按照老家的風俗,棉襖棉褲緊貼着身子。風往肚子裏灌,冷點,可他認為冬天就得冷,夏天就得熱,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再説衣穿在裏邊被棉襖遮住,看不見,沒用。同學們對於大旗的風度其説不一,有人説他是個不忘本的模範,活“階級教育”;也有人説他連起碼的文明也不懂。大旗不管這些,他想,上學就是為了學習,既然學習是每個人的目的,為什麼你非要看我,我非要看你不可?

在羅家這三杆旗中,羅大媽最喜歡大旗。她覺得這孩子省心,這孩子仁義,這孩子最具理想彩。如果每個母親對孩子都有偏向,她就最偏向大旗。大旗沒跟她紅過臉,大旗很少説她不是。後來大旗長大了,羅大媽在這個家裏好像只聽大旗的。即使在這個轟轟烈烈的時代,羅大媽也總是按照大旗的行動來衡量運動的火候。當大旗戴起袖章跟着抄家破舊時,她覺得應該;當大旗很早地摘下袖章提出去印刷廠當工人時,羅大媽同意。她覺得大旗最懂人之常情——走到哪兒説哪兒。那次為五錢的演變出姑爸的那件事,羅大媽總認為那是大旗不在場的緣故。大旗在場姑爸也不會落個那模樣——她對姑爸不會那麼沒完沒了。雖然她覺得只有沒了姑爸,她的耳朵才能免去再被人掏。

如今羅大媽眼前出現了大旗的白領子和總也換不清的紅底子白底子。羅大媽人情細,她已猜出幾分緣由。她也有過年輕那工夫,那時候她雖然沒有為羅大爺在脖子裏增加一個白領子,可各的頭繩、花手巾也沒少買——光膀子,那是生大旗以後的事。

羅大媽有點明白,但沒把這看成是大旗的不安分。她甚至幻想,也許有一天大旗能給她領回一個進門哪怕什麼也不招呼她的革命女青年,只要投大旗的脾氣,個兒矮個兒高她不挑剔。一句話,她猜大旗正“搞着哪”那頭兒,也許在他工廠,也許是和他一塊兒造過反的老三屆。反正大旗的眼力錯不了,大旗仁義,大旗省心,大旗最具理想彩。

大旗換上一雙半新不舊的懶漢鞋,拿鞋刷子又在鞋上刷磨半天。剛要出門,羅大媽向那鞋掃了一眼説:“晚不了哇,口安?”她是指上班的時間。

大旗翻過腕子看看手錶,還真有點不早了。出門、騎車、過兩個路口、再碰兩次紅燈、進廠、存車,或許還要晚到幾分。但他並沒有因換鞋刷鞋耽誤了時間而顯出慌張。

“晚不了。”大旗説,顯出有把握。

“也早不了。”羅大媽説,把一個手巾包着的飯盒給大旗。

“遲到幾分也沒人問,不記考勤。”大旗把飯盒夾上自行車後尾架,不緊不慢地推車出門。

大旗出了門一上車,才立刻改變了剛才在母親眼前的節奏猛蹬起來。雖然工廠近來上班散漫,不記考勤,但他還是願意早幾分鐘到廠,總有比他還早的工人。

大旗出了門,羅大媽才自言自語地説出了對大旗的看法:“整天丟了魂兒似的。”同時注意到大旗又刷鞋又磨蹭的是竹西,她發現了大旗時間觀念的變化,但並沒有什麼準確的設想。當她推着車也要出門時聽見羅大媽對大旗的評價,她的心彷彿受到了一下敲擊——大旗丟了魂。她堅信羅大媽對大旗的觀察之深刻肯定勝過她自己,當她剛把大旗的丟魂作為一個值得留意的問號時,羅大媽已經對大旗從裏到外做了肯定。

自然,她知道羅大媽的“敲擊”並非有什麼明確的針對,羅大媽更不知就在離自己不遠處正有人企盼着大旗丟魂兒。因此,竹西故意當着羅大媽也在自行車上磨蹭些時間,顯出對“你們家那點兒事”不屑一顧的神

“羅大媽,你最好拿眼追隨着我出門。”竹西想。

竹西騎車一向比別人慢,她的單位近,班兒也靈活。她願意穩坐在車上想事,她願意把騎車當做是單獨散步。莊坦死後她就更無牽無掛地願意做這種散步。慢騎車這個看似懶散的行為好像使你看上去對一切都顯得大意,其實慢騎車恰好鍛鍊了竹西各方面的應能力。騎快車和騎慢車比較,慢騎像是人的一種主動,而快騎常使人覺得手忙腳亂抓耳撓腮,出事的也都是騎快車者。

竹西慢騎着車想事,想得繁瑣,想得細緻入微。從寶妹的大便想到醫院裏一個病人的一條腫胳膊;從洋拉子想到最近剛免費起來的一種低八字領——朝鮮傳過來的;從她明天一定洗牀單想到青黴素消炎的缺點。

外科有一間病房牆壁油漆剝落,那痕跡有時看起來像面目猙獰的鬼神,有時又突然像坦桑尼亞地圖——“醫療隊員到坦桑”一首歌。

她想,街上有樹好還是沒樹好,有樹可以遮蔭,但許多商店的門臉兒都被樹遮擋了起來,很虧。

一個商店叫船幫門市部,船幫是一個衚衕。

她覺得小瑋的臉蛋兒很紅,紅豔豔——形容不確切。

她覺得醫院裏的湯菜又好又便宜,五分錢一大碗,用湯,裏邊還有四五樣蔬菜。説不定便宜有問題,就因為它太便宜。湯沒準兒是從病人伙食中剋扣出來的。

五分錢的飯票是黃顏的,最近有了塑料飯票,像彈琵琶的指甲。

她覺得前邊那個騎車的女人部很肥碩,很

她想後面的人看她的部也一定這麼肥,這麼

她覺得她騎車穩就是因了她這肥碩的部——她不願把自己的部叫股,大股太難聽。就是大股,坐得穩,車穩。

那個男人車用腳後跟蹬,八字腳,外八字。外八字大半是扁平足,跑不快。金成八字腳。

她很想知道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寫的是什麼。

她很想自己買倆焦圈兒吃。

她想所有科室的醫療器械就數婦科的產鉗帶勁兒,稱手,像個帶把兒的大籠子,一夾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