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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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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渡江的船上,想蕭四告訴我的事情:沈繪瞎了。

他的壞脾氣終於開罪人,人家暗地裏使了錢,教些無賴痞漢在小巷裏潑他生石灰,他一雙眼睛便這樣壞了。他再不能作畫。

我從蕭四口中聽見這消息,腦子裏竟反反覆覆只念着那一句話:他看不見了…什麼意思?不能明白。這簡簡單單幾個字,我偏是想不明白。

這樣想着,竟連蕭四何時走的也不察覺。

怎麼會?我不信。才不見他不過一年時間罷了,怎麼物是人非了呢?

看不見…那他是不能畫了。

我想不出不能作畫的沈繪是什麼樣子。沈繪和畫,彷彿墨與硯台,總連在一起,那魂相通,分不開,斬不斷。

袖子裏頭我的手在微微發抖,怕去想現在沈繪是什麼樣子。

渡舟在岸上輕輕一碰,船家跳上岸去,繫了纜,搭起踏板,招呼人下船:“到了到了!下船下船!”到揚州了。

煙花三月下揚州。

現時恰是那楊花柳絮飄飛的時景,我卻也全沒有那閒逸玩賞的心思。我來是為前幾打聽到:那個人在揚州。

我幾乎立時便決定了要來,隨即猶豫:去幹什麼呢?然而終於還是來了。或許,只為看一看他罷。

南京到揚州須過一道長江,我也曾來過幾回,也是一個繁華之極的城市。揚州的煙花也是出名的。雖説若干年前有稱作“揚州十”的屠城,造就多少厲鬼冤魂,而今這城市倒彷彿全然忘懷一般地繁華着。

我走在揚州街巷之間,驟然發覺自己漫無目的,竟是不曉得接下來該怎樣做了。冷不防抬頭見一面識的酒旗,藍底白字的一個“酒”我怔一怔,不由就走進店裏去:小店裏光線略暗,卻乾淨,三張桌子,六把椅子,一個櫃枱,台後的老人抱住一個酒壺坐着,全不理會客人出入。

我驚訝得不能説話,一時間分辨不清:這是揚州或是南京,江北抑或江南。

老人睜開眼睛瞅瞅我“嘿”地一聲笑出來:“你也來了?”我輕輕點頭:“老伯…”

“巧!”老人家念“老頭子酒旗挑在哪兒,丫頭也跟到哪兒了。”他眯一眯眼睛“或者,丫頭不是跟着老頭子的酒旗跑罷?”我的臉竟紅了紅,不經意地視線一轉,見了店正中掛着一幅《飲酒圖》,畫中老者抱着一隻酒葫蘆,醉眼朦朧笑看畫外云云眾生,十分傳神。我心裏一動,走近細看,果見畫一角上鮮紅的印:沈繪。

沈繪的印一貫只老老實實的兩個字名字,沒有半分花俏“神工畫師”的稱呼是別人給他的,他並不用。

畫上這用筆線條,再悉不過,我不由伸手輕觸畫紙,耳邊聽老人笑道:“這畫兒還是你那少年公子畫來送我,老頭子見他畫得有趣,不掛也是平白擺在那裏招耗子,也就掛在這兒了。”我咬咬嘴,急急追問:“老伯,這畫是他近來畫的?”老人哼了一聲:“是就好了,他現在還能畫麼?”我心猛地一沉:“他…”

“眼睛不中用啦。”重重一錘擊在我心上。

“近來他倒常來討酒喝,從早喝到晚,夜裏就睡在店堂,一連幾天也不回家,快溺死在酒缸子裏了。”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看不見的?”老人仰頭想了一想:“總有好幾個月…快半年罷。”我低下頭。前年冬季時分我和沈繪分的手,我知道老人的酒家遷了地方約是去年末的事,那時蕭四也已幫我贖了身。半年前,該是去年夏秋之時了。

老人家今破天荒地愛説話:“你帶那姓沈的少年來這裏喝過一會酒…他倒是來上癮了,隔三五總來沽些酒回去。後來,嘿嘿,丫頭,你是不是不搭理人家了?害他跑來灌酒,喝的酒險些比我這老頭子也還多!老頭這破酒鋪子搬了家,沒安穩個幾月,他又跟了來,眼睛瞎了,整價跟個醉貓也沒什麼兩樣。”老人説着,搖了搖頭,仰頭一氣飲了幾大口酒。

我的手不自覺揪着口衣襟,彷彿揪着一顆心,心裏一片茫然。

呆呆坐在店裏,不知多久,店主並不趕我走,也未打烊,只見外面天光漸漸黯淡下來。這個時節,天時是一長過一了,但每也終於會落西山。

店堂裏不知什麼時候,已燃上燈。

然後,我看見店門口簾子一動,他走進來。

我吃一驚,雖是早已聽聞,但親見那悉的身影不再筆直拔,步子不再穩健,一雙總帶着十分嚴肅認真的眼睛黯淡無光得似一對玻璃珠子…這不是他!我認不出他了!

我不能説話,全身都麻木了,看着他走進酒店,衣衫不整,神情落拓。

他不知我的存在,只向老人買了酒,不停留,重又摸索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