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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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麗娘對這孤芳自賞的園林大起憐惜之心,她亦彷彿在嘆自身:“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百年之後的某一天,黛玉自牆外過,遙遙聽了這幾句話,不心搖神蕩。大起知音之
——這等
竟無人憐惜,竟都付予了斷井頹垣。青
絕
竟難覓歸宿,豈不辜負了紅顏?她們都是再
,靈慧不過的人,都由這園林
看穿了繁盛世相。便似這世間,所託非人的事情太多,一人,一事,一物。未必好的,就有另一件好的來匹配,而常常缺憾的,不般配的。
美麗之前的荒蕪,荒蕪之後的美麗,境遇的轉換是如此微妙。人生的兩面,一面繁盛妖嬈,步步生蓮,一面荒涼冷落,處處驚心,是與非,又該如何評斷呢?
這樣美好的天,明媚的光陰要如何度過?究竟什麼樣的人家才能一直有歡心愉悦的事呢?杜麗娘的話,問出了人生永遠在追尋卻永遠無力填補的缺憾。答案絕對是悲觀的,人生的缺憾與生俱來。沒有絕對幸福完美的生活,沒有一直歡心愉悦的人。
“恁般景緻,我老爺和再不提起。”走着看着,她心中幽怨愈發蓬
:原來我只是個囚徒。比囚徒更可悲的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她的後知後覺令人同情,事實上現實中也有很多這樣無形中被錮的人,她們確實難以發現自己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但我不喜歡這樣推卸責任的説法。這叫什麼話?你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你甚至開始思
了,難道父母不提,你就連自己家的花園也發現不了嗎?未免太懈怠無心了。
所幸,她的靈慧善及時消除了我對她的不滿。
聽她慨:“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她的話太文縐縐,容我來多口翻譯一下:眼前的翠軒畫船,多麼
緻,可惜竟被無情擱棄。這多麼讓人惋惜的事情!想一想啊,若是在響藍天氣登上亭台,陽光像絲緞一樣裹住全身,水
在
中變得温暖濃稠。
在軒中小酌,靜坐清談,遙觀天際雲霞變幻,受光陰
動的温存和迅猛;即使是陰雨綿密的時候,坐上畫船,隨波盪漾,雨絲纏繞,也是別有風情意趣的。
聽她嘆:“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你看啊,這杜鵑已開遍,荼蘼架上游絲軟墜,飄若煙雲。你聽啊,那鶯燕雙雙對對,話語纏綿。
所有官上的細緻波動,如果留心,會發現都是很有意思的。我在中國古老的文字裏看到這樣的美,心裏很悠揚,很惆悵。
杜麗娘是愛好天然的。因此能夠鋭地發覺世界的美妙。可這世上更多的是不愛好天然的人,他們對美好的定義不在
神層面,可悲的是——往往他們才是掌控這個世界走向的人。懂得這個世間美好的的人,往往不能掌控這個世界。他們通常被視作異類,秉
脆弱看似尖鋭。
正像杜麗娘所慨的“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的父母正是富貴中人,正是他們廢棄了這園林。富貴中人留心名利,爭權奪利猶恐不及。哪有閒心來欣賞這些天然美景呢?在這些人眼中,這都稀鬆平常,無關緊要,反正年年花開。年年花落,今朝不看,且待明朝。少看一天有何不可?而世道艱險,富貴功名不等人,一招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這句話,今看來亦是非常醒目的,究竟是湯顯祖的
察力深刻到跨越了時間和社會,還是世道人心一如百年前的浮躁淺薄呢?
杜麗娘越走越落寞,她的心情起起落落,滿園觸動了她的情思,也更讓她意識自身處境的艱難,荒蕪。
“香,我們回去吧。”她心意闌珊,她沒有對
香説明自己忽然之間情緒低落的原因。她們的思想並不在一個層面上,説也是枉費
舌。
縱然,光堪賞還堪玩。你我也只是誤闖
地的遊人,
連越久,失落就越深,被打回原形時也就越狼狽。她這樣想——如果,不能改變我的生活現狀,就是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就此興盡回家,重複我單調乏味的生活。
她不知自己在一天之內長大。天真的仙女,無意間失去了自己的羽衣,只好獨自留在人間,等待她的男人帶她回家。
卷三她的男人姍姍來遲,讓她等足了三年。
我們必須相信,某些人的命運之間暗自有着奇妙的呼應和重合。雖然相隔萬里,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行進着,冥冥中卻息息相連,他們處境相似,心境相通。一旦相遇了,就會像齒輪一樣緊緊咬合在一起。
杜麗娘命中註定的愛人柳夢梅,在遇上杜麗娘之前,也做了一個夢。那個夢來得好蹊蹺,像是早有預謀。
他夢到一園,中有一個美人立在梅樹下,不長不短,如送如,對他含情脈脈:“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緣之分,發跡之期。”那一雙眼睛就像要將他融化。這多情的書生對夢中美人難以忘懷,因此改名夢梅,以
卿為字。
應該有很多次,杜麗娘遙想着夢中情人的容顏。一遍一遍的幻想,無法停止呼那樣無法停止思念。她孤獨的,孤獨到,只能思念素未謀面的情人來維持生機,她不知道在遙遠的南方,她的戀人早為她烙下鮮明的印記。
杜麗娘憂悶無端的時候,柳生也每裏情思昏昏;兩個人一個幽居小庭深院,一個悶坐果園;身邊一個是小丫鬟,一個老僕人,都是貼心但不知心的人;杜麗娘倚欄遠望的時候,柳生正和他的窮朋友韓秀才登台遠眺,攀今吊古言懷抒志,兩人一樣懷才不遇;在杜麗娘遊園的時候他也許正在遊寺(實際上去打秋風,拜謁一位姓苗的官員,請求他賜予銀兩作為上京趕考的路費)。
雖然懵懂無知,彼此走的每一步卻都在朝着對方靠近。
三年後,飢寒迫,貧病
加的柳夢梅來到南安,病途中被杜麗娘的老師陳最良所救,帶到梅花觀中。他一無所知從來生來,忘卻了前生髮生的所有事情。
百無聊賴之下他信步走進了一個園林。在園子的太湖石縫裏拾到一個檀木的匣子,這匣子裏藏着一個女子的容圖。
打開這副容圖,柳生開始魂不守舍,心思回不到詩書上。他本以為畫中人是仙。當他發現畫中的女子既不是觀音也不是嫦娥,而是一個美貌的凡間女子時,他隨即陷入了鋪天蓋地無可救藥的相思之中。
“成驚愕,似曾相識,向俺心頭摸。待俺瞧,是畫工臨的,還是美人自手描的?問丹青何處嬌娥,片月影光生毫末?似恁般一個人兒,早見了百花低躲。總天然意態難模,誰近得把雲淡破?想來畫工怎能到此!多敢他自己能描會
。
且住,細觀他幀首之上,小字數行。呀,原來絕句一首。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呀,此乃人間女子行樂圖也。何言“不在梅邊在柳邊”?奇哉怪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