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令人扼腕的第二次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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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向颈上一摸,摸得一手鲜血淋漓,不又惊又怒,目眦
裂,暴喝:“
人,你敢杀我?”绮蕾力竭神危,哪里还有回话的力气,一口鲜血
出,仆伏在地,惟有一双眼睛犹自不肯雌伏。皇太极看她一双眸子深沉得古井一样,忽觉心灰,叹道:“
妃,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句未了,竟哽咽起来。
外间人早被惊动了进来,见大汗受伤,无不吃惊惶恐,伏在地上叩头告罪,接着带刀侍卫也都大呼小叫地抢进来,将绮蕾团团围住,又往外通报大妃并传太医进诊。
片时消息传遍中,闻者无不大骇。哲哲扶着
颤巍巍地赶来,见状又惊又怕,浑身发抖,指着绮蕾骂道:“
人,大汗待你不薄,你竟几次三番图谋不轨,真是狼子野心。”命人将她捆了投至柴房,声言要剥皮剔骨,挖眼剜舌。
皇太极这半只由着大妃安排,太医裹伤,久久无言,听到此时方摆手道:“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捆绑,只叫人看着不许她寻死,等我从前线回来再行惩处。她不会无缘无故没了孩子,这件事没查清楚,什么处罚都为时过早。”又指着众太医道“你们要把她看好了,还是我当年那句话,她死了,你们也都别想活。”哲哲听了,如雷轰顶一般,半晌方道:“这
人两度行刺,罪该万死,怎能饶她?”皇太极倦极摇头,道:“不必多说,就是这样。”命人打着伞,冒雨走出。大妃忙随其后,皇太极摆手制止,不肯要一个人陪,也不回清宁
,径去了凤凰楼宴厅边帐内躺下,听到外间风声如诉,檐铃凄切,不
想起在漠南草原上第一次见到绮蕾的情形——茫茫大漠上,万千人头跪拜,风云变
,而绮蕾于万千人中傲然站立,以一种红梅傲雪的姿态面对着他,皎洁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悲喜,他走向她,承受了她当
一剑,从此与她结下不解情缘;然后是长达一年的等待,是接连三夜的召而未幸,是对察哈尔留情不杀的
屋及乌,是无数
子里的耳鬓厮磨,种种怜惜宠
,浓情
意,如今竟都成空。自己还从没有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却偏偏便是这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伤透了自己的心。
冷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皇太极便也辗转反侧想了一夜。想到情浓处,不连声叹息,
下泪来。
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子伤心,真正地伤心。第二天,就回前线了。
且说中诸妃先时听闻绮蕾
产,各个称愿,都道这才是人
福薄天报应呢,恨不得设宴庆祝才好;待听说大汗为了她特地从前线赶回探病,连国家大事也不管了,只一心一意亲自守护,又叫人生气;隔了两
,倒又传出刺杀讯来,大汗一怒离
,哲哲又下令要彻查真相,顿时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将那得意形
尽皆收起,哪里还敢招摇生事?
人们私下里两个一组三个一堆地议论纷纷,疑神疑鬼,只觉这件事里透
了古怪,都说绮蕾只剩下半条命,如何竟有力气在小产后血
不止的情况下忽发奇想,意图以琴弦弑主呢?而皇太极竟没有对这大不敬的刺客做出任何处罚,只是在当晚搬出关睢
,独宿凤凰楼,风急雨冷,也不召任何妃子陪宿,更叫人狐疑。
她们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神力支撑着绮蕾的体力,她柔弱的身体和伤痛的灵魂,无从揣测绮蕾再次发的愤怒与仇恨从何而来,更不明白她对于皇太极的不可抗拒的魅力与
引。他们两个,几乎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捱的情份上,全不能以常理推论。若不是鬼魅
惑,又是什么呢?
要么是绮蕾中了,要么是大汗中了蛊,总之这件事,必定和鬼神相关。不是连太医们也说绮蕾的
产是因为
气太重
气不生吗?大妃还说要彻查这件事因由,不知有什么可查的,又从何查起,倒
得
里疑神疑鬼,人人自危,连说话走动也都是屏声静气,生怕一个不小心招了祸患。
惟有娜木钟向来无风还要掀起三层的,何况出了这样大事,便要借机闹些新闻出来,嚷嚷着要请大法师来捉妖伏魔;又有一起惟恐天下不
的小人,见主子尚且这样说了,哪有不跟嘴儿胡说之理?便有人说
里近
果然不清净,大白天里也
风阵阵的,夜里更是听到哭声;又将多尔衮之母、天命金国汗奴尔哈赤大妃乌拉纳喇氏的生殉惨事重翻出来,说大妃
魂不散,这是要索命来了。
这些闲言碎语传得皆是,哲哲听了,自是动怒,将娜木钟找来狠狠训斥了一番。娜木钟哪里肯认,悉推到旁人身上去,哲哲便又找了几个带头说闲话的人来责打一番,传下令去,再听见有人胡说,便要将针线来
了舌头,吊在奏乐楼下曝晒,
里这才消停下来。
娜木钟气不过,虽不敢与哲哲对着干,却喊起心口痛来,装腔作势,三番两次地罗嗦太医,若太医照实说她没病,她便要发脾气骂人,说太医院白拿俸禄,医术不,不肯给人好药吃。太医里哪里肯得罪她,只得顺着她的口风说是贵妃说了燥郁之症,脉浮体虚,需要静补。娜木钟得了意,越发乔张乔致,煎了参汤要燕窝,厌了肥
换肥鹅,不知生起多少故事来。
哲哲拿她无法,只好由着她子闹,自己且忙着审问关睢
一众服侍的人,一条绳子捆了,白天晚上着人看守,不给饭吃,也不许睡觉,定要找出真凶来才罢。
众人急了,有的没的只管信口胡说,上自睿亲王妃海兰珠格格,下到御医太监,凡去过关睢的人,一个也不得清白,一时间牵扯进多少人来。
睿亲王妃得了讯儿,三魂轰去两魄,立时便要往里找庄妃商议去。乌兰苦劝:“
里这时候正翻砖刨瓦地彻查呢,略沾点边儿靠点谱儿的人都要拘起来审过,王妃这会儿进去,难保不惹是非。倒是请人给庄妃娘娘带个信儿,请她来府一趟的还好,也隐密些。”王妃听了有理,立时便请人送信去
中,请庄妃务必往睿亲王府走一趟。庄妃却也正在等王妃的信儿,闻请
有成竹,立时收拾了便来到清宁
见哲哲,请示要往
外一行。
哲哲正为了海兰珠与绮蕾过从甚密的事在烦恼,见到庄妃,且不理其他,劈面便是一顿牢:“珠儿寻常和你一同住着,你也说说她,格格和妃子们相处,亲疏远近要有个分寸,讲些规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现守着亲姑姑亲妹妹倒不见怎的,有事没事只管同那个察哈尔的刺客亲近,这不,到底惹出闲话儿来了?”庄妃陪笑道:“姐姐禀
单纯,做事原本不计较,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与那绮蕾虽然走得近些,说笑多些,也只是人情面儿上,若说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连,那是再没可能的。”哲哲叹道:“我怎会不知?只是我若不理,那阿巴垓的主儿必又有话说,可不是给我寻晦气?”因见庄妃装束齐整,是要出门的打扮,问:“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庄妃道:“正要请示姑姑,睿亲王福晋身上不舒服,我想去探病来着。”并不说出福晋递信请她之事。
哲哲道:“睿亲王福晋病了?我正要找她,这样一来,倒不好说的。也罢,你去看看她,若是没什么大碍,身上快了,还请她往
里来一趟。”想到审这数
,竟是一点头续没有,倒扯进来三五门子的亲戚,搅得四邻不安;若说搁下不审,已经闹得
风雨,骑虎难下,罢手不得。不
长叹一口气,心下颇为后悔。
然而最震动不安的,还不只后,而是前线的多尔衮。
绮蕾的刺杀带给了多尔衮新的希望——虽然她失败,可是,她毕竟出手了。她终于向他的生死仇敌举起了武器——尽管,那不过是一纤细的琴弦。
当听说琴弦在勒进大汗脖子时已经先深深勒进了绮蕾的手心时,多尔衮居然觉得心疼。
多尔衮,他是在自己母亲殉葬了父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心的。他的心早已经被仇恨所腐蚀,他以为它再也不会有觉,更不会疼痛。然而现在,他心疼了,他最关心的,居然不是绮蕾是否得手,而是绮蕾本人。他想她受伤了,是他令她受伤的;他想她刺杀了,她终于还是为他出手。
他认定绮蕾是为了他而行刺的。他甚至想,绮蕾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过自己,而恰恰相反,是在成全自己。因为如果她一进就动手的话,如果失败,皇太极一定会迁怒于己的;但是等到现在,等到她已经完全得到了皇太极的心再忽然出手,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多尔衮的身上了。
是的,绮蕾是为了自己在隐忍,在委曲求全,在卧薪尝胆地忍耐到今天。现在,她刺杀失败了,她的命大抵是要走到尽头了。但是,他不允许!
他不能让她死。他曾经救活过她。她的命是他的。只要他不肯,便没有人可以拿走她的命。皇太极也不可以!
多尔衮忧心如焚,只觉不让他尽快见到绮蕾,他会一天也活不下去。他拼命思索着怎样找个理由回京一次,哪怕就是犯军规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他不顾一切地闯进大汗帐篷要提出离营请求时,皇太极却先开口了:“十四弟,你今晚就回去料理一下吧,记住,大敌当前,你可要节哀顺便,自家珍重啊。”多尔衮意外之极,一时反而愣住了,不明所指。皇太极见他一副痴模样,会错了意,拍着肩说道:“也不知道我们兄弟撞了什么
,我死了儿子,你死了老婆,莫非真是战事连年,有伤天和吗?不过你也别太伤心了,大丈夫何患无
,不要为这件事伤了自己身体,等你完了事,这里还等着你早些回来呢。”大学士范文程也一旁劝
:“福晋心疾猝发,英年早逝,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睿亲王一路珍重,早去早回,大汗还倚仗着您呢。”多尔衮这方渐渐听得明白,竟是盛京飞马报丧,说睿亲王妃于前夜突发心疾暴毙,大汗准他回京理丧。
事发突然,多尔衮一时不辨悲喜。他与福晋成亲多年,但只当她是府里一件必不可少的摆设,终究说不上什么情,如今听说她忽然暴毙,不觉难过,只觉蹊跷。然而听到大汗许他回京,倒又令他有意外之喜,当下并不多言,只施了一礼,转身出帐。
皇太极见他举止古怪,还当他骤闻噩耗,伤心过度,并未多想。然而谨慎从事于他已成本能,遂亲自送多尔衮出帐,看着他去得远了,方悄悄地叫一亲信侍卫来,命他改道回京,监视多尔衮种种,随时回报。布置既罢,仍回帐招范文程共饮,他一向自命天子,然而如今接二连三遭逢意外之事,究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作为违背了天意,连心的儿子也保不住,连挚
的妃子也几次三番对自己不利。
想到绮蕾怨恨的眼神,皇太极长叹一口气,不将素
好战之心冷了一半,望空叹道:“月明星稀,乌鹊难飞,绕树三匝,何枝可栖。”复向范文程叹道:“曹孟德心怀天下,一世英雄,诗中却也有这彷徨难顾之句。绕树三匝,何枝可栖?绕树三匝,何枝可栖?莫非他也有临歧而泣,举棋不定的时候吗?”范文程见大汗自从京城回来后一直郁郁寡
,方才与多尔衮对答之言中竟有灰心弃志之意,大为担忧,一心想找个机会好好劝
导藉,此时见他提起古歌,当下心思电转,故意笑道:“恭喜大汗,此时此刻大汗不提别的诗句,却单单想起曹
这首《短歌行》,那是吉祥之兆啊。天下英雄,原是一样的心思。大汗自比孟德,将来必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一
。”皇太极笑道:“大学士锦心绣口,真正是我皇太极的知己。歌里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
至今。’这‘君’指的可就是大学士你了。”范文程也笑道:“大汗既然提到‘青青子衿’,怎么倒想不起那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皇太极更加喜
,抚掌道:“正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我君臣挚友,这就‘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好好地浮一大白。”两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几杯,范文程乘着酒劲,遂向皇太极进言道:“大汗,范文程跟随大汗久矣,自当知道规矩,本不该对后
之事饶舌,然而臣不忍见大汗如此烦恼,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还望大汗莫怪。”皇太极道:“你我知己挚
,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藏话,便不是对我忠心了。”范文程遂坦言说道:“我闻大汗下令彻查后
,必要审明静妃
产真相,然而风声鹤唳,徒
人心,事情却仍是毫无头绪。依臣之见,古往今来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后
恩怨,虽是女人争宠,胜则为王败则为寇的道理其实与男人无异,无非是为了邀主之幸,便是手段极端些,也终究是为了大汗。俗话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里嫔妃众多,无异蜂巢,发生这种事情其实寻常,若能一举拿得原凶倒罢了,若不能,倒不如装个糊涂,等闲视之。否则非但未必拿得到凶手,还会让无辜的人受到牵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伤到哪个,都是大汗的妃子,岂非不美?十四爷的福晋暴毙身亡,未必与此事无关,若再查下去,不知更要发生多少惨剧。故而臣斗胆劝大汗一句,不如推个前线紧张无暇旁顾,便把这件事暂且放下,待事情消停了,再慢慢儿地明察暗访吧。”皇太极早已接到大妃密信,细述
中种种,知道绮蕾一案,牵连甚多,涉嫌之人遍及汗
内外,娜木钟与大玉儿两人犹为可疑,却苦无实证,心内早已觉得烦恼顾虑,范文程之言,正中下怀,遂连连点头,叹道:“大学士之言甚是,我原也正有此意,这便请大学士代我修书一封与代善大哥,请他代我了了此案也罢。”且说多尔衮昼夜兼程回至府中,家人上下俱白袍葛巾,哭得惊天动地。整个睿亲王府白幡银灯,装得雪
一般,连树上一并
了白布条,随风招展,一片凄凉之象。
多尔衮不及多言,先进到灵堂,见福晋装裹了停于太平上,遂抚尸大哭一场,焚过香纸,随即命乌兰进内室详谈。
乌兰跪地禀道:“福晋那自
里回来,当晚静妃就出事了,
里说要彻查,福晋便请了庄妃娘娘来商议,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好久的话。半夜里福晋忽然嚷心口疼,我忙喊起人去请太医,可怜福晋疼得打滚,喊得
府里都听见,后来就不动了,太医来时一瞧,说福晋已经咽气。”说着哭得声嘶气咽。
多尔衮心知有异,拉起乌兰问:“是哪位太医来?又是怎么说?”乌兰道:“是傅太医,说是心疾。”多尔衮点点头,立即命人请傅太医来。谁知傅胤祖听说王爷回府,早已先来一步,于前厅等候多时。多尔衮听见,忙命快请进来,两人于内室谈至夜深,家人俱不敢歇息,且也要守夜,遂男左女右,都于灵堂待命。
凌晨时分,多尔衮方亲自送太医出府,复又叫进乌兰叮嘱道:“这件事,有人问起,一切按太医话说就好,免得另生事端。”自己回到灵堂棺前,见地下火盆火纸金船银桥俱备,倒觉安。点燃了香拜了三拜,便坐在火盆之旁,一路焚化纸钱,一路便不
想起福晋自进府来,虽然未必恩
,毕竟结发多年,往
福晋每抱怨自己不知怜
,而自己常厌她蠢钝不愿理睬。今
一旦死别,忽念起她生前种种好处来,又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大为不忍。
次一早,多尔衮即往永福
求见庄妃。丫环通报进去,大玉儿亲自
出来,哭得两眼红肿,哀哀道:“姐姐死得可怜,那天我们见面,她还跟我说了半
的话,不想当夜就去了,真是叫人伤心。”多尔衮沉着声音问:“那天你们说过些什么?”大玉儿款款地道:“说了许多话,现在也记不真。只是姐姐伤心绮蕾的孩子早夭,说那
她白天才来看过绮蕾,夜里就出了事,现在
里内外翻查,说要把当
所有和绮蕾说过话见过面的人全找出来查问,未免说不清;又说当
王府收留绮蕾,姐姐就反对的,毕竟绮蕾曾经刺杀大汗,来历不清不楚,若是他
有事,王府难
干系,不想果然应在今
,到底又闹出第二次行刺来,大汗发作起来,只怕连睿亲王府也牵扯在内;因此姐姐烦恼伤心,焦虑不已,竟然病了。我劝了姐姐好久,说一人作事一人当,十四爷对大汗一片忠心,难道大汗还会怀疑十四王爷不成?可姐姐总是放心不下,还说当年绮蕾在府里,十四爷亲自请医问药,还专门找了师傅调教,现在一番好心都付注
水,非但没有积德,竟成招祸了。”多尔衮听了句句惊心,庄妃话里含意,分明在指绮蕾刺杀与自己大有干系,便是
产也多半和王妃有关,语气中颇有威胁之意。惟其如此,他越发断定王妃死得蹊跷,大玉儿分明暗示自己,只要自己不追究王妃之死,她便也不会举报刺杀隐情。他看着这个从小一处长大,前不久还曾肌肤相亲的青梅竹马之
,仿佛忽然间不认得她了。
他们对视良久,都是一言不发。
对视,也是对恃,最终,还是庄妃先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多尔衮,她死了,我会补偿你的。”多尔衮忽觉一阵心悸“咳”地一声,拔脚便走。
庄妃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既不相留,亦不相送,于风中站成了一尊盐柱。
两个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重新拉近的距离,在忽然之间又重新拉远了,远到了生死边缘,就是银河鹊桥,也无法让他们再走到一起。
多尔衮终于见到了绮蕾。
这一次的见面远比他想象中的容易。因为绮蕾已经不再是那个受宠的静妃,而变成了掖庭碾房中一个戴罪的人。虽然大妃无法照着自己的意愿将她挖眼剜舌,但还是将她削去封号,投入掖庭。大汗有命不许她死去,可是哲哲也无法忍受看她好好地活着。
多尔衮在碾房里找到了绮蕾。她躺在稻草堆中,苍白无力,奄奄一息,只有一个打水的老婆子照料她,或者说,监视她。婆子禀报多尔衮,娘娘说了,一不许绮蕾寻死,二要她准时服药,其余都不理论。
多尔衮看到了旁边的药碗,也看到了丢弃的食盒,只是一碗稀得见光的米粥并几
咸菜。他的心再一次牵疼了,这桃花一样的女子哦,他怎么可以把她送进
里,让她受此荼毒呢?从一开始,从她走进王府那天起,他就该把她好好珍藏的,而不让她走出他的视线。
他扶起她,她便依偎在他的肩上,那样虚弱,那样苍白,仿佛又回到了她初进睿亲王府的那会儿。他怀抱她,替她理去粘在脸颊的发丝,忽然间,情动于衷,将称王称雄之念尽抛脑后,毅然道:“我们走。我带你出去,远走高飞。”绮蕾微微一震,睁开眼来,她看着多尔衮,那冰冷如深泉的眼睛里,竟然也似乎第一次有了些许
情。但是不待他捕捉,那眼光已经转瞬即逝,她说:“不,我不走。”
“不走?”多尔衮惊愕“你在这里只有等死,你已经没机会了,既没有机会得宠,也没有机会行刺,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呢?舂米?洗衣?我不会眼看着你做这些役的。我的福晋死了,害死她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福晋死了?”绮蕾一震,眼圈瞬间泛红。她在睿亲王府养病一年,又曾认王妃为义母,虽不亲密,毕竟戴她眷顾之恩,睿亲王妃,那是一个多么单纯热情的女人,如今无辜丧命,必与自己有关的吧?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自己怎能忍心?
“福晋,是怎么死的?”然而多尔衮并不答她,他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仿佛抱着自己生命中惟一的依柱。福晋之死带给他的震远远比他自己想象得要强烈得多,那是比伤逝更加深沉的一种灰飞烟灭的凄凉之
。
廷里的勾心斗角,沙场上的硝烟弥漫,多少年来,他面对的是双重的征战,提头饮血,九死一生,他已经太累了。如今,看着怀中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这谢了一半的桃花,他要保护她,珍惜她,为她挡风遮雨,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萎败,零落成泥。
远走高飞。这个念头一旦泛起,就燃烧得如此炽烈。为了她,他愿意放弃一切,带着她远离人群,去过平静的子。荣华富贵和无限江山尽可抛掷,只要,和她在一起。
“我和皇太极斗了这许多年,没有一次胜他,却白白牺牲了福晋,这也许是天意。我不能再让你牺牲,绮蕾,跟我走吧,我们恩也罢了,仇也罢了,什么都不理,出去。天涯海角,我会保护你。”绮蕾闭上眼睛。恩也罢了,仇也罢了,出
去。怎样的
惑?怎样的新生?然而…她重新睁开眼睛,宣誓一样地重复着:“十四爷,对不起,我哪儿也不去。”
“你…”多尔衮大惊。他是一个武士,草原上最英勇最无畏的;他同时是一个贝勒,汗位的真正继承人。但是,如今这一切他都不想要了,他只愿做一个普通的男人,拥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携着她,伴着她,深山原野,男耕女织,过普通老百姓的子,过平淡无奇的下半生。然而,她竟拒绝他!
“我不走。”绮蕾坚持“我不会死,也不会走,我就在这儿,等着看他实践诺言。”诺言?多尔衮要想一想才明白绮蕾说的是什么。皇太极曾经允诺她,不对察哈尔发动一兵一卒,秋毫无犯,以德怀之。她仍然记着这句誓言,在度过由失子之痛而带来的短暂疯狂之后,她已经又恢复了她的理智和隐忍,同样地,也恢复了她对自己族人的挚与关怀。如果她死了,以皇太极的个
,一定会迁怒察哈尔,大开杀戒;相反,只要绮蕾活着,就有一线希望劝得皇太极回心,遵守承诺。为了察哈尔十万部民,她不能走,甚至不能死。她必须活着,活在四面楚歌的深
,活在
辱
暗的掖庭,再艰难再委屈再痛苦,也必须活着!
这是一个真正高贵的女人,她比哲哲,比大玉儿,都更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也更配得上凤冠霞帔,母仪天下。她的心里,只有族人,没有自己。
然而她惟一的错,也正是心怀天下,却独独没有自己。
她太高贵,太冷淡,也太完美了。
多尔衮深一口气,觉得失望,也觉得叹服。在他的心中,原本一直存着一线希望,暗暗以为绮蕾的行刺多少是为了他,而绮蕾的心里也是有他的。然而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的
情与承诺,再一次像轻烟飘进风里,散去无痕。
当儿女之情淡去,知己之义便油然而生。英雄的惺惺相惜是比男女间的怜追求更加可贵的,他更紧地拥抱着绮蕾,他对这女子的
意在这一刻已经升华至超越生死的境地,他不仅仅是
慕她,同情她,而更是敬佩多过欣赏,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与壮烈,慨然道:“好吧,你放心,如果你要察哈尔的人活得好,我就一定要他们连一
汗
也不掉。就算大汗要违誓,我也一定帮你劝服他。”
“谢王爷成全。”绮蕾低声称谢,两行清泪直下来。
多尔衮惊动地看着那两行泪,这是绮蕾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对他表情。那一刻,他知道,他便是舍了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要先成全她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