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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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大人的鸿福,还好…”他又想了一想,低低的说道“敷敷衍衍…混混…”
“吃的呢?”
“有,叶子呀,水苔呀…”
“都还吃得来吗?”
“吃得来的。我们是什么都惯了的,吃得来的。只有些小畜生还要嚷,人心在坏下去哩,妈的,我们就揍他。”大人们笑起来了,有一个对别一个说道:“这家伙倒老实。”这家伙一听到称赞,非常高兴,胆子也大了,滔滔的讲述道:“我们总有法子想。比如水苔,顶好是做滑溜翡翠汤,榆叶就做一品当朝羹。剥树皮不可剥光,要留下一道,那么,明年
天树枝梢还是长叶子,有收成。如果托大人的福,钓到了黄鳝…”然而大人好像不大
听了,有一位也接连打了两个大呵欠,打断他的讲演道:“你们还是合具一个公呈来罢,最好是还带一个贡献善后方法的条陈。”
“我们可是谁也不会写…”他惴惴的说。
“你们不识字吗?这真叫作不求上进!没有法子,把你们吃的东西拣一份来就是!”他又恐惧又高兴的退了出来,摸一摸疙瘩疤,立刻把大人的吩咐传给岸上,树上和排上的居民,并且大声叮嘱道:“这是送到上头去的呵!要做得干净,细致,体面呀!
…
”所有居民就同时忙碌起来,洗叶子,切树皮,捞青苔,作一团。他自己是锯木版,来做进呈的盒子。有两片磨得特别光,连夜跑到山顶上请学者去写字,一片是做盒子盖的,求写“寿山福海”一片是给自己的木排上做扁额,以志荣幸的,求写“老实堂”但学者却只肯写了“寿山福海”的一块。

评定了中国特有的艺术之后,文化问题总算告一段落,于是来考察盒子的内容了:大家一致称赞着饼样的巧。然而大约酒也喝得太多了,便议论纷纷:有的咬一口松皮饼,极口叹赏它的清香,说自己明天就要挂冠归隐〔24〕,去享这样的清福;咬了柏叶糕的,却道质
味苦,伤了他的舌头,要这样与下民共患难,可见为君难,为臣亦不易。有几个又扑上去,想抢下他们咬过的糕过来,说不久就要开展览会募捐,这些都得去陈列,咬得太多是很不雅观的。
局外面也起了一阵喧嚷。一群乞丐似的大汉,面目黧黑,衣服奇旧,竟冲破了断绝通的界线,闯到局里来了。卫兵们大喝一声,连忙左右
叉了明晃晃的戈,挡住他们的去路。
“什么?——看明白!”当头是一条瘦长的莽汉,手
脚的,怔了一下,大声说。
卫兵们在昏黄中定睛一看,就恭恭敬敬的立正,举戈,放他们进去了,只拦住了气吁吁的从后面追来的一个身穿深蓝土布袍子,手抱孩子的妇女。
“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吗?”她用拳头揩着额上的汗,诧异的问。
“禹太太,我们怎会不认识您家呢?”
“那么,为什么不放我进去的?”
“禹太太,这个年头儿,不大好,从今年起,要端风俗而正人心,男女有别了。现在那一个衙门里也不放娘儿们进去,不但这里,不但您。这是上头的命令,怪不着我们的。”禹太太呆了一会,就把双眉一扬,一面回转身,一面嚷叫道:“这杀千刀的!奔什么丧!走过自家的门口,看也不进来看一下,就奔你的丧!做官做官,做官有什么好处,仔细像〔25〕你的老子,做到充军,还掉在池子里变大忘八〔26〕!这没良心的杀千刀!
…
”这时候,局里的大厅上也早发生了扰。大家一望见一群莽汉们奔来,纷纷都想躲避,但看不见耀眼的兵器,就又硬着头皮,定睛去看。奔来的也临近了,头一个虽然面貌黑瘦,但从神情上,也就认识他正是禹;其余的自然是他的随员。
这一吓,把大家的酒意都吓退了,沙沙的一阵衣裳声,立刻都退在下面。禹便一径跨到席上,在上面坐下,大约是大模大样,或者生了鹤膝风〔27〕罢,并不屈膝而坐,却伸开了两脚,把大脚底对着大员们,又不穿袜子,脚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茧。随员们就分坐在他的左右。
“大人是今天回京的?”一位大胆的属员,膝行而前了一点,恭敬的问。
“你们坐近一点来!”禹不答他的询问,只对大家说。
“查的怎么样?”大员们一面膝行而前,一面面面相觑,列坐在残筵的下面,看见咬过的松皮饼和啃光的牛骨头。非常不自在——却又不敢叫膳夫来收去。
“禀大人,”一位大员终于说。
“倒还像个样子——印象甚佳。松皮水草,出产不少;饮料呢,那可丰富得很。百姓都很老实,他们是过惯了的。禀大人,他们都是以善于吃苦,驰名世界的人们。”
“卑职可是已经拟好了募捐的计划,”又一位大员说。
“准备开一个奇异食品展览会,另请女隗〔28〕小姐来做时装表演。只卖票,并且声明会里不再募捐,那么,来看的可以多一点。”
“这很好。”禹说着,向他弯一弯。
“不过第一要紧的是赶快派一批大木筏去,把学者们接上高原来。”第三位大员说“一面派人去通知奇肱国,使他们知道我们的尊崇文化,接济也只要每月送到这边来就好。学者们有一个公呈在这里,说的倒也很有意思,他们以为文化是一国的命脉,学者是文化的灵魂,只要文化存在,华夏也就存在,别的一切,倒还在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