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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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等黄帽子到达八队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先他出发的李欣。李欣在八队的出现,是会议开始以后的事。因为白天老四发狠做了工作,这天晚上的人到得多了些,而且九点钟前后就来了。老四又去外面打了一转,回来时对黄帽子说:“没有来的怕再不会来了,都是老弱病残,夜里走动不方便。我看就这些人了,开会吧,他们听了神,回去传达是一样的。”黄帽子也就很不情愿很不
意地清了清喉咙,庄严宣布开会。
李欣进来的时候,黄帽子正讲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讲得声俱厉。屋里灯光很暗,他一个人的尖锐的嘶叫声显得有些
森,听得人有些
惘。李欣从人丛中走过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凑火
旱烟筒的人在议论:外国人偷外国人的外衣,于我们相什么干呢。更多些的人笼着手在打瞌睡。凡无劳可作的时候,乡下人好像就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打瞌睡。因此会开得就很沉闷。因此李欣的横穿会场特别惹眼,使黄帽子特别痛心。
散会回大队部的时候,黄帽子门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问:“你到哪里去了?”
“去看我老婆了。”李欣并不想隐瞒什么。
“那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只说过先走一脚,并没有说先到八队。”到开碰头会的时候,黄帽子严肃地提出了李欣的问题。
“你必须承认无组织无纪津的错误。”
“我怎么无组织无纪津了?”
“你去看人。”
“看老婆(李欣坚持把自己“人”说成“老婆”)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休假,你不也要去看你
人?”
“现在休假了没有?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这么烈,你去看
人,这还不是严重错误?!”
“我去看老婆,又不是搞破坏,这跟斗争烈有什么关系?斗争
烈就没有老公老婆?马克思、列宁在世的时候,斗争不
烈?他们都没有夫人?
主席天天跟修正主义斗,不也有夫人?”
“…”黄帽子口齿没有李欣伶俐,憋了一会,吃力地说:“不要讲那么远,讲你自己。反正你有错。”李欣见黄帽子的大鼻子憋得发紫,心里很熨帖,略略让了一步:“我的错误是犯了经验主义。前天夜里的会等到十点还没开成,昨夜的会我想就是能开成,起码也要十点。”
“晓得错了就行,下回注意一点。”一直在旁边成一团的老杨很艰难地说“下边把一些要紧的事研究一下。”李欣微微一笑。
黄帽子的大鼻子又是一阵紫。老杨的话等于说他小题大作。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毕竟工作组还确实有许多更值得讨论的事。
二在乡下过子,需要特别的耐心。乡下人很难说有什么时间观念。把握
子的
逝,只是些很
疏的概念:冬至了啊,三九了啊,伢子
月的那个月,烂油菜秧的那一年,等等,比较细些的说法也只是夜间
里,上昼下午之类。
子就像一塘浓浓的泥浆,搅也搅不动。
当地人对开会的那种散漫态度,并不是因为政治上的自觉或不自觉(黄帽子常常夸大这一点),主要是因为没有时间观念。冬天,天黑得早,天亮得又晚,有头的时间,就那么六七个小时吧。冬夜长,又冷,最好的去处就是被窝。天一断黑,人们就拿热水泡了脚上
,省柴火的人连泡脚也省了。天亮了,要准确晓得
头开始晒墙了,才纷纷起
,喝几口早粥,就去蹲墙脚。害怕
荒的人一蹲就是一天,把中午那一餐省了。等
头落西,回去喝几
晚粥又钻了被窝。开了几次社员大会,每次都是从斗争四类分子开始,并且警告说,小生产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资本主义,意思很明白的:现在还不是四类分子的人不等于以后不会是四类分子。这样,各生产队先前零星出去做副业的人倒是差不多笼回来了。只是回来了,也就是这样钻被窝,喝稀粥,晒墙脚,又钻被窝,喝稀粥,晒墙脚,周而复始,转空磨子,于学大寨无益。
工作组每次吃了早饭就分散到各个生产队去轰劳动力上水利。
东方红大队有一条红旗水渠,公社化那年修的,以后又年年加高加固。就是没有一年存住过水,是条漏底水渠,像个漏斗。漏斗造得再高,究竟还是漏斗。但是年年还要造。因为上边要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土(石)方的数字。数字只要年年增加,上边下边的干部就都安心。但挑土(石)方不如晒墙脚好过,就背地骂娘,说这干的是烂卵的事。为了这句话,黄帽子专门开了一次大辩论会,开展关于学大寨是不是烂卵的大讨论。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一致认为黄帽子的意见正确。
但是,明了理并不等于就落了实。工作组轰劳动力上水利,就像细伢子玩官兵捉强盗,轰了这个,溜了那个。屋场像蜂窝,三转两转,人就溜得把子(火把)不见烟,黄帽子常常气得在村子中间的石板上跳脚,不知哪个缺德鬼就暗中撺掇了一群恶狗,从四面向他扑去,一直把他追出屋场外面一两里地。好歹集中了一伙散兵游勇,到了水库,头也快照顶了。没有盘几担土,大家就自动歇了坡,要求工作组抓头等大事,就是念报纸。黄帽子就只得念。刚念开,四周就起了鼾声。黄帽子催开工,就有人说,武装头脑的事不能马虎的,我们已尝到学习理论的甜头,越学越想学,越学越有劲,最好学到天黑。黄帽子晓得受了捉
,却又无可奈何。二
子们说的都是他平时开会说的话,只有气得鼻子发乌。
“这帮畜牲,懒惯了的,饿死活该,你莫跟他们当真。”殷道严时常安黄帽子。
征收和催款的工作也不顺利,集中开会也好,分别上门也好,社员个个都是大眼看小眼,一声不响。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总之是听了好像没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泡的样子。黄帽子就想出了一个绝招,让大队发动壮的民兵骨干,组织小分队,然后
叉进行,让工作组的人负责,带领外大队的民兵小分队上各家各户去落实征收和催款措施。经过请示,县里很快就表示同意,并且称赞这是农村工作的一大发明,要驻东方红大队的工作组总结经验。接县里来的电话的时候,黄帽子
动得手直抖,声音都变了,大鼻子红通通的,冒着豆大的汗珠。完了,他
着两只手掌,挨挨擦擦地来找李欣:“大笔杆子,这回怕要劳动你了。”李欣冷冷地把头转到一边。自从上次那个碰头会之后,李欣连正眼也没有看过黄帽子。黄帽子有什么事,都是跟老杨谈,再由老杨转告李欣。他也不想放下副组长的架子。但这次,他觉得应该忍辱负重。领导,总要有点领导的高姿态的。
“都是为了工作嘛。这个经验,要是总结归纳得好,说不定可以推广到全国去呢。”当时,他们正在大队食堂的灶间(这里暖和)吃饭。黄帽子在李欣身边蹲稳之后,李欣却站了起来,把碗筷放在灶台上,当着黄帽子的脸解开扣,走到灶台后面的粪桶前去撒
。那只粪桶是做饭兼管食堂菜园的瞎拐(没有瞎,只是害眼病,眼里长年积
了眼屎)方便大家(外面冷)积肥用的,已经积
了半桶。李欣故意让
柱直入当中,溅起很大的响声。
黄帽子很没趣,饭后就只有去找老杨商量。老杨沉了一会,说:“总结经验不急吧,搞起来了,看看,再说,你说呢?”黄帽子自然不好说别的了。
老杨还是有些预见的。民兵小分队突击了几天,成绩是有的,从各家各户抬出了一大堆箱子、柜子,还有棺材。抬的时候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让大家真正认识到了工作组不是吃素的。但是把这些东西往大队部一堆,却让人犯了难。不要说这些破烂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就是值钱,哪个来买?怎样卖?
“先押在这里,让他们拿钱赎。”黄帽子很坚定。
“他们要是有钱,又何至于让人把东西押在这里呢?”大队书记殷道严的政见显然从一开始就跟黄帽子有出入。
“殷书记你要站稳的原则立场,不要保护落后啊。”黄帽子眼睛尖尖地看着殷道严。
殷道严火气很盛,鼓着眼睛说:“那就押着吧。过不了几天,怎样抬来的,还要怎样跟人家抬回去。”局面有些僵。工作组的几个年轻人就越觉得子无聊。他们本来就够苦闷了。从舒舒服服一张报、一碗茶过一
的县城机关,跑到这个八面不关风的穷乡僻壤,吃喝拉撒睡,没有一样顺心合意。文化娱乐活动是一点谈不到。下来的头一个月头尾在冷死人的谷场上放了两场
天电影,两场都是《地雷战》。唯一可以消遣时间的是扑克、象棋,却受到黄帽子干预。本来,大家从各单位
来,都是离了阎王的鬼,哪个也用不着含糊哪个。但是,你本来是想寻开心,却有一张欠棺材钱的脸老对着你。你怎么开心?
“我!”他们只有推棋盘。好像是
一脚民棋,其实当然是
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