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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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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个假。在开得刚刚能伸进一只手臂的镇食品站铺门前,人头攒动,轰轰地吵得震天响。一些把恶作剧当过年的后生,把菜篮斜挎在背上,在人群里横冲直闯。那年头,人们习惯了“中求治”将军站在老樟树下盯着一切,额上的青筋扑扑地跳,按着拐的手微微地抖。突然,他跛得很厉害地穿过大街,走到沸腾的人群后面,举起那茶木,在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背上敲了敲。这个头大汗的人,大声叫着,想从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他是按照优先权领取机关配给的。现在他猛一回头,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马上就从人里退出来。

“老、老首长,有事吗?他刚入伍到此地不久,据一般的常识来断定将军的身份。

“整好军风纪再说话。”这个一脸孩子气的小兵,惶惑地看着将军,迅速戴正军帽,扣起风纪扣,持下挽起的袖子,最后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脚尖。

“哪个单位?干什么的?”

“驻军炊事班的。”一阵沉默。

“立正——”将军突然一声大喊。这完全规范化的严厉的口令声,一下就倒了整个街口嗡嗡的噪音。人们摹地回过头,看着这两个神高度集中的军人。

“向右——转!跑步——走!”将军对着小兵跑去的方向立正,脯强烈起伏。

十字街口霎时鸦雀无声。好像出现了一股神奇的约束力量,刚才忘我地拥挤着、冲撞着、喧嚣着的人群,鱼贯地排起队形。

人们忽然之间,觉到了这个曾经号令千军万马的人的赫赫声威。

三不久,镇上发生了一桩极重大的事件。这桩“文化大革命”建立新政权以来最富爆炸的事件,简直就等于一次暴。而经过这次“暴”总是把怜悯放在失败者一边的小镇人,忽然觉得,有一个“位置”应该掉换过来。

像将军这种年龄、这种经历的人患有某种严重的瘤疾,是难免的。对此,除了由跟他一起离职的老婆子(她在这之前是某军区医院的护士长)常护理以外,按宽大为怀的规定,他还能定期到离小镇五十里开外的一家军医院诊察。如果病突然发作,没有药,也可临时到镇医院就诊。

那天,他就遇上了这种情况。当他蜡黄的脸上淌着冷汗,由老婆子挽着就要走进镇医院的诊疗室的时候,一个乡下女人突然拉住他,哀求道:“解放军老伯,救救我的伢吧,我天没亮就到了…”走廊里黑糊糊的,人的面孔很难看得十分清楚。将军伸手触到孩子的额角,立刻缩回来,喊道:“快,快把他抱进来。”随着,他自己一阵风似地扑到医生的桌前:“医生!急诊病人!”桌子后面,主治医生正在给一个远房的亲戚听诊。这位亲戚正眉飞舞地给她报他女儿订婚的收入。女医生听得入,听诊器老半天没有挪动了。听见将军的叫喊,她斜了一眼:“再快,也得挂号。”马上又转了脸。

“挂号了,她早就挂号了!”

“挂号了也要排队…哦,这么养女儿倒也值得。”女医生狠狠扭过头:“小王,一号你喊了吗?”

么(001)当然喊了。”一个正弯打针的小护士应道。

“喊过了,她不在,得从头来。”

“我在哟…大队医生说,讶儿得的是急肺炎,不是痛痛。唔唔…”乡下女人,不知是紧张还是失望,哭起来。

“你该明白了,她没听懂!”将军吼道。

“那就更得让她学会照章办事。国有国法,院有院规,不然,还得了?”女医生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摔,沉地乜了将军一眼。

“照章办事就好。我问你,这个人挂的几号?”将军指着女医生的远房亲戚。

“嗬嗬,你今天是专门寻老娘的烙壳来了啊。我问你,你是这伢子的公还是爸?”

“无!”

“什——么?我无?你这个不知趣的老东西!我无什么?我反了吗?我是叛徒吗?嗯?”

“刷”的一声,将军挥起了他的茶木拐

女人尖叫。

诊疗室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出来。除了那个惊呆了的女医生的亲戚外,屋里的人,没有一个打算从将军手上夺下拐杖。拐杖在半空中巍巍地颤抖着、颤抖着。人们巴望它痛痛快快落下来,猛击到那个布了雀斑的塌鼻梁上。

但是,拐终于没有落下来。将军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拐的另一头,紧接着“咋吧”一声,结实的茶木断成两截。

将军艰难地转过身,问自己的老婆子:“家里有药么?”老婆子明白他指的是治孩子病的药,点点头。

将军对那个乡下女人颤声问道:“你,信得过我们么?要信得过,跟我们走吧。”这件事,立刻就传遍了全镇。一向树叶掉下来也怕打破脑壳的小镇人,脸上居然也有了一种不怎么安分的温怒之了。

是的,尽管小镇人孤陋寡闻,胆小怕事,但这也正使得他们凭直觉来作种种判断。如果一个“叛徒”以救人于危难之时为己任,而一个“干部”却置人民于死地,那么他们的位置,不是正好应该掉换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