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心如蛇蝎的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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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难免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谈到自己的过去。
有时那就好像是在讲故事似的。这种故事大多都不会很引人——听别人吹牛,总不如自己吹有劲,但无论什么事都有例外的。
王动在说的时候,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听着,连打岔的都没有。
第一个开口打岔的,自然还是郭大路。事实上,他已憋了很久,听到这里才实在憋不住了,先长长吐出口气,才问道:“那位老人家在哪等你?”王动道:“就在坟场后面那树林里等我。”郭大路道:“你每天都去?”王动道:“无论刮风下雨,我没有一天不去的。”郭大路道:“一共去了多少次?”王动道:“去了三年四个月。”郭大路又吐出长气道:“那岂非有一千多次?”王动点点头。
郭大路道:“听你说,你只要学得慢点,就要挨揍,揍得还不轻。”王动道:“开始那一年,我几乎很少有不挨揍的时候。”郭大路道:“既然天天挨揍,为什么还要去?”王动道:“因为那时我觉得这种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又新鲜、又刺。”郭大路想了想,笑道:“若换了我也会去的。”林太平也忍不住问道:“你从来没有问过那位老人家的名字?”王动道:“我问了几百次。”林太平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王动摇摇头道:“每次我到那里的时候,他都已先到了。”林太平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去?”王动道:“无论我去得多早,他都已先在那里。”郭大路扬眉道:“你为什么不跟踪他,看他回到哪里?”王动苦笑道:“我当然试过。”郭大路道:“结果呢?”王动道:“结果每次都是挨一顿臭揍,乖乖的一个人回家。”郭大路皱起眉头,喃喃地道:“他每天都在那里等着你,
着你去学武,却又不肯让你知道他是谁。”王动道:“还有更奇怪的,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怪事,倒真是天下少有,看来也只有你这样的怪人,才会遇见这种怪事。”燕七忽也问道:“那时你准备
离他们的时候,连红娘子都不知道?”王动道:“我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燕七道:“可是红娘子…她对你岂非蛮不错的吗?”王动的脸
更难看,过了很久,才冷冷道:“她对很多人都不错。”燕七也发现自己问错话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后来你怎么走的?”王动淡淡道:“有一次他们准备去偷少林寺的藏经,叫我先去打探动静,我就乘机溜了。”燕七也吐出口长气,道:“这些人居然敢去打少林寺的主意,胆子倒真不小。”郭大路道:“你溜了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你?”王动道:“没有。”他忽然站起来,走到窗口。夜很黑,很冷。
他木立在窗口,痴痴的出了半天神,才慢慢地接着道:“我回来之后,就很少出去。”郭大路道:“你是不是忽然变得不想动了。”王动道:“我的确变了,变得很快,变得很多…”他的声音嘶哑而悲伤,接着道:“因为我回来之后,才知道我出去后第二年,我母亲就…”他没有说下去,他紧握双拳,全身发抖,已说不下去。这次连郭大路都没有问,既不忍问,也不必问,大家都已知道王动的遭遇,也都很了解他的心情。
等到他回来,想报答父母的恩情,想尽一尽人子的孝心的情呢?林太平垂下头,
中似已泪水
眶。
郭大路心里也觉得酸酸的,眼睛也有点发红。
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王动会变得这么穷,这么懒,这么怪。
因为他心里充了悲痛和悔恨,他在惩罚自己。
假如你一定要说他是在逃避,那么,他逃避的绝不是红娘子,也不是赤练蛇,更不是其他任何人。
他逃避的是他自己。想到第一次看见他一个人躺在上,躺在黑暗中,任凭老鼠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情况,郭大路又不
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个人若非已完全丧失斗志,就算能忍受饥饿,也绝不能忍受老鼠的。那天晚上,若不是郭大路糊里糊涂的闯进来,糊里糊涂的跟他做了朋友,他是不是还会活到今天呢?
这问题郭大路连想都不敢想。
王动终于回头,缓缓道:“我回来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来,他们一定不停地在找我。”郭大路勉强笑了笑,道:“他们当然很难找得到你,又有谁能想得到,一飞冲天鹰中王会呆在这种地方,过这种子?”王动道:“但我却早就知道,他们迟早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燕七眨眨眼,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手?”郭大路道:“你自己算过没有?是你欠他们的?还是他们欠你?”王动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些账本就是谁也算不清的。”燕七道:“为什么?”王动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算法,每个人的算法都不同。”他神情更沉重,慢慢地接着道:“在他们说来,这笔账只有一种算法。”燕七道:“哪种?”王动道:“你应该知道是哪种。”燕七不说话了,他的确知道,有的账你只有用血去算,才能算得清。
一点点血还不够,要很多血,你一个人的血还不够,要很多人的血。
燕七看着郭大路身上的伤口,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看来这笔账已越来越难算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清。”王动叹道:“你放心,那一定用不着等很久的,因为…”他忽然闭上嘴。每个人都闭上了嘴,甚至连呼都停顿了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正慢慢地穿过积雪的院子。
“来的是什么人?”
“难道现在就已到了算这笔账的时候?”林太平想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门去,又忍住,郭大路向窗口指了指,燕七摇摇头。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这人正慢慢地走上石阶,走到这扇门外。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这人居然敢光明堂皇地来敲门,倒是他们想不到的事。
王动终于问道:“谁?”外面有人轻轻道:“我。”王动道:“你是谁?”外面的人突然笑了,笑声如银铃,却远比铃声更清脆动人:“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么,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来的这人是个女人,是个声音很好听,好像还很年轻的女人。
看到王动的脸,每个人都已猜出这女人是谁了,王动的脸
如白纸。
燕七拍了拍他的肩,向门口指了指,又向后面指了指。
那意思就是说:“你若不愿见他,可以到后面去避一避,我去替你挡一挡。”王动当然懂得他的意思,却摇头。
他对自己的处境,比任何别的人都明白的多,他已退到最后一步。
那意思就是说他已无法再退,而且也不想再退。
“你为什么还不来开门?”谁也没有见过红娘子这个人,但只要听到这种声音,无论谁都可以想像得到她是个多么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