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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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主任剛出門,辦公室主任一頭撞了進來。他已經在門外等了多時。他兩隻腳索索抖著幾乎要下跪。鎮長讓他坐,他坐了幾次也沒有坐穩,股老是不得落實。他牙齒“格格”地打著戰,結結巴巴地求鎮長高抬貴手。他說他膽子小,做不成什麼事情。年輕時冒失過一回,到如今一想起來就心驚
跳。他把那次冒失寫在了紙上,作為
代:那時候他剛到鎮上,做民政工作。有一回。一對在他手上打了結婚證的新婚夫婦來找他,說是圓房三天了,就是成不了事。那時正是正月裡,鎮政府很多人都還沒有來上班。中午他在鎮上的一個親戚家裡喝了很多酒,膽子正是麻的。他就突然心血來
,對那男的說,你在這裡待著,我給你老婆檢查一下,就帶了那女的進了自己的宿舍。那時候的人百分之百相信政府幹部。相信幹部,也就要相信政府;相信政府,也就要相信幹部。那男的也就老老實實地等。那女的也就老老實實地讓他檢查。他檢查的辦法很實在,就是把那件事做一遍,算是試驗。試驗結束,他大汗淋漓地把那女的帶到男的面前,說,沒有問題,通了。過了一個月,夫
二人居然帶了禮來謝他,說是他們那回一回去就果真成了事,現在懷上了。他漲紅了臉不敢再看他們。他是罪該萬死,利用了革命群眾對政府的信任,應該讓革命群眾打翻在地,踏上一千隻腳,一萬隻腳。
鎮長耐心地聽辦公室主任唸完了自己的代,停止了拗椅子,睜開眼睛,沒有像對待先前的那些人那樣讓他把
代留在桌上,倒是隔著桌子,伸手把辦公室主任手上的那疊紙接過來,扇扇子似地搖了搖,然後拿過桌上的打火機,點著了那疊紙。火舌沿著那疊紙的下角往上
,一片一片燃燒後的碎屑蟲子似地飛起來。一直到快要燒到手指了,他才鬆了手,又看著那點紙屑燒完,收縮成一團,打了個旋飄起,才抬起頭,對辦公室主任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辦公室主任一直驚怕地睜大的眼睛裡淚水一下湧出來,一直想跪沒有跪成,現在“咚”地一下跪了個紮實。
鎮長笑了笑,說:“行了,以後注意,要跟路線,不要跟人。”辦公室主任說:“我曉得的,曉得的。你就是路線。”以後的子,鎮長就帶了那一大摞
代,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去落實處理。自然並不是每個單位的負責人都有偷雞摸狗的劣跡,但這些人也都搜腸刮肚地寫了些平時吆五喝六,好吃懶做的事來湊成
代,鬥私批修總之很徹底,只求儘早出那祠堂門。鎮長一律拿了對付辦公室主任的方式加法炮製,當了各人的面燒了各人的材料。他說,他要著的就是各人的態度,各人今後的工作。至於過去的賬,一筆勾銷了。
但有一個人,他沒有放過。他把婦女主任的代作為揭發報到縣革委。全國上下都正在落實新發布的最高指示,檢查知青工作,就等著要一個典型。副鎮長剛好撞到槍口上,問了個姦汙女知青的罪,抓起來判了重刑。依縣革委主任的意思,要殺頭的。好歹副鎮長在縣裡有些
基,許多人冒險說情,才保住
命。
婦女主任自然在鎮上呆不往,回城去找了個工人下嫁,隨後就調去了丈夫的那個燒磚瓦的工廠。
然後是鎮長一生中最輝煌的一段子。
省革委主任是個極有雄心也極有膽略的人,抓工業抓農業都有許多驚世駭俗的創造。鎮長的真正發跡,就得力於這創造。
據我們這個農業省丘陵山地多的特點,省革委主任親自確定了一個改天換地的戰略,概括起來是個順口榴:“八字頭上一口塘,周圍栽樹滿山崗,中間一條機耕道,新村建在山邊上。”就是在兩條山丘的上方攔壩築水庫,水庫下邊的田坎中間修機耕道。先前田壠中間的村莊全部拆遷到山丘腳下去,建成像軍隊營房一樣整齊的“新村”簡稱“大搞八字頭上一口塘”進行了全省的動員佈置,社社隊隊都必須大搞八字頭上一口塘,不搞的按反革命論處。
小鎮除了鎮子之外,就有一個種蔬菜的農業大隊,而且在平販上。沒有山丘,也就搞不成八字頭上一口塘。但鎮長還是召開了全鎮大搞八字頭上一口塘的戰略部署動員大會,鎮長說,搞不搞是態度問題,搞成什麼樣,是水平問題。沒有山,建不了塘,機耕道總可以修的,新村總可以建的。
一散會,就讓人按事先畫好的機耕道,新村規劃圖打石灰線。線一打出來,就讓人動手,邊拆舊屋,邊做新屋。那個農業大隊一時雞飛狗跳,煙塵滾滾。卻有一個村子沒有動靜。這個村子還恰恰緊挨著規劃圖上的機耕道,是非拆不可的。
這村人所以這樣膽大,不怕做反革命,是因為一個寡婦做了他們的盾牌。這寡婦的屋子立在這村子的最前沿,而且壓著那條按規劃圖打出的石灰線。寡婦是新寡,男人害病,沒有錢住醫院,在家裡拖了幾個月死了,給寡婦留下了六個兒子,最小的還在懷裡吃,最大的剛剛挑起一擔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