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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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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我們小鎮文化館一個面黃肌瘦的年輕人,因為寫作了一篇小說改變了默默無聞的命運。那小說獲了那一年的全國文學大獎。他後來也因此被調到省裡去做專業作家,自然是很揚眉吐氣的了,整天一副天才在思考的深沉樣子,在鎮子裡走著,覺得一切都那麼瑣屑和骯髒,心裡充滿了悲憫。沒想到有一天卻遭了一個人的喝。

那天他在鎮中學裡跟一幫崇拜者講了奮鬥史回來(他調省裡的調令已經來了,這些子許多單位都抓緊請他講演),過河的時候,忽然看見河對岸的鎮長。鎮上的河水淺,河上刪節號似地橫了一串大卵石,便是橋。他看見鎮長時,已經走過一大半卵石了,鎮長就在卵石後頭站著。過了橋,他本來打算側著臉從鎮長身邊擦過的,鎮長卻喊住了他。

“那個寫小說出名的,就是你麼?”鎮長光頭底下那張盡是疙瘩的臉繃緊了,讓他有些發。他垂了頭,四處張望,驚怕地發現自己孤立無援。

“人倒黴,鹽罐子生蛆。如今是人是鬼都往我頭上扣屎盆子。你這小子只顧自己出名,就不管別個死活了。我一個小鎮長,迫害得了那麼大一個人物麼?如今你小子是行了時了,老子卻是永世不得翻身了!”鎮長話說得咬牙切齒,卻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說完了就沿了那串卵石,一跳一跳地走了,再沒有回頭。等他過了河,年輕人才緩過神來,回頭看定鎮長那一撅一撅的股明白自己再沒有了危險,怒火便一點一點在心裡升騰起來。一再下決心追上去,朝那股上踹一腳,終是隱忍住了。他氣得還不至於失去理智,真要是打起來,鎮長的兩隻手指頭就可以捏扁他的。

當時的鎮長早已不是鎮長了,被停了職,在鎮上的蔬菜大隊勞動,待分配工作。他的被停職,當然不是因為那個年輕人寫的小說的緣故,但那小說跟他卻不是沒有一點關係,小說裡寫了一個級別很高的老幹部被放到小鎮來,鎮上以鎮長為代表的惡勢力給了他許多的迫害。倘若不是因為鎮長當時的處境,小說作者肯定不會把反面人物安排成“鎮長”的。

那年輕人的得獎小說裡寫到的鎮政府當時叫鎮革委會——聽說有些讀者曾就此提出質疑,說作者違背了歷史的真實。這意見並不錯,只是少了些幽默——當時的鎮革委會倒是很革命的,就在鎮口的大路邊上,先前是本地一個大姓宗族的祠堂,多年失修,破爛不堪,四牆裂了縫,已經歪斜了,屋頭上長了草,衰敗成灰;祠堂改成辦公室後開的窗子上,沒有玻璃,蒙在上面的是包裝化肥的透明塑料袋。文革時候才在滿牆刷了紅漆黃漆,不是為了維護屋子,是為了寫語錄。紅紅黃黃的顏像在一張蒼老的臉上化妝,不僅是難看,簡直是猙獰。屋子裡也幾乎沒有一樣完整的東西,桌子要互相靠著才放得穩,椅子要靠了牆才敢坐,會計的算盤和圓珠筆上都包紮著醫院用的膠布。鎮上原來就窮,再經了幾年革命洗禮就更清白了,不過,再窮也有窮開心的法子,鎮長到小鎮上任,開第一次鎮革委領導班子會,就領教了這開心。

鄉鎮上從來沒有按時開會這一說。人總是先先後後參差不齊,說是九點開,十點人能坐攏就不錯。等人的時候,先到的人就講笑話打發時間。領導幹部又主要講的是跟領導幹部有關的笑話:上級來了一位領導,大會上作報告,首先宣佈來意:“我這回,是專門來搞婦女,”頓一下,才說:“計劃生育工作的。”接下來就自謙“我是個大老,有多呢?你們婦女主任知道,昨天晚上,我跟她摸了一下,一直摸到下半夜…”等等。在這類笑話裡,開心的對象總少不了婦女主任。說多了,就覺得是老套子,沒有新意。這一天,有人出了個點子,對另一個人說。我們莫總是圖嘴巴皮子快活。今天不來素的,要來就來點葷的。你平跟婦女主任眉來眼去,今天敢不敢當大家的面,在她口抓一把,也給我們開個眼界。

大家就起鬨,一致說:“好!”一片山響,如同誓師。

婦女主任是六幾屆下來的知青,很積極能幹。下來不到一年就入了黨,成了知青模範。鎮革委籌辦婦代會時被上來,以後就留下來當了新生的婦代會主任。鎮上的知青有“五朵金花”最好看的兩朵都進了鎮革委。一朵是鎮廣播站的播音員;一朵就是這婦女主任。婦女主任是工農兵型的,很豐滿壯實,脯特別高,讓許多人垂涎。

被提議的那另一位是鎮革委副主任(也就是副鎮長),婦女主任就是由他發現推薦上來的,兩人的關係自然也就不一般,私底下有人問他跟婦女主任是不是有事,他總是反問:你看呢?分明是得了手的神氣。只是大家還沒有看到公開的證明。

婦女主任總是最後一個到會。一是因為來早了,會讓這些臭男人沒頭沒腦地打趣;二是因為當了幹部,又碰到場面的事,一個女人上下總要收拾得光鮮些。那天她穿了件短袖衫,那衫子很薄,其實遮掩不住什麼,裡面罩遠遠看起來跟沒戴一樣(這其實是鎮上人的看法。婦女主任的穿著還是很得體的,只是因為帶著些城裡人的趣味,鎮上人覺得有些惹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