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叩開現代的大門0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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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十八鳥兒出雲南輪番巡迴著四季,巡迴著奔波和寫作。在今夜我的筆臨近了終章,像遊子臨近了終旅。
放於哲合忍耶這片
曠的大地,我迅速地蛻變著。先使人震撼再漸漸習慣,後來只覺得莫名的
動在湧漾——黃土高原的這一角像一片突然凝固、突然死於掙扎中的海洋。我是一片葉子,一隻獨木船,戀著這片旱荒不
的死海。一年一年,不問西東,不存目的。
放如此魅人,景
如此酷烈,秘密如此漆黑。一分一毫的
受像以前齧咬過多斯達尼心靈一樣,如今如觸電的指尖如沉下的砂粒,控制了我的這顆心。
我不該是一個學者一個作家,這個詞和哲合忍耶概念中的阿訇太密切了。
西海固不該這樣赤貧千里荒涼至極,它和它的多斯達尼總使我錯覺到一種責任。
其實,我只適合寫一首長長的抒情詩。
形式如魔症一樣我答覆。
——它簡單至極,但藏隱著。
一九八四年冬季我初進沙溝時,那心情是多麼透明和單純啊,那個大雪連連不斷傾瀉的冬季,是多麼悲愴而純粹,是怎樣地啟示和勵人心啊。
一九九o年的冬季近了。這個冬季裡我的詩終於要享受它被目不識丁的知音誦讀的時刻,而我的生命衰老了。每一個哲合忍耶的男子,當他知了一切之後他的成長便停止了——餘生只是時刻準備著,
著一片輝煌。朝聞道,夕死可也——是誰這樣總結過?
我盼我的形式為他們讚許。
它背叛了小說也背叛了詩歌,它同時捨棄了容易的編造與放縱。它又背叛了漢籍史料也背叛了阿文鈔本,它同時離開了傳統的厚重與神秘。
就像南山北里的多斯達尼看到我只是一個哲合忍耶的兒子一樣,人們會看到我的文學是樸素的。敘述合於衣衫襤褸的哲合忍耶農民和我們唸了幾天書唸了幾天經的孩子的口味;分寸裡暗示著我們共同的心靈體驗和我們心頭承託的分量。
我在這樣的寫作中陶醉。
面對著自己的作品,我沉默了。
我曾經不斷地陷入一種沉沉的冥想。我在那些神思的縱馬飛奔之中,常常和一些人物相逢。我渴望著與他們一件件大小細節,我狂熱地要和他們討論,從理想、追求、信仰、宗教的原初本來,直至哲合忍耶湮沒了的隱秘。幾年來,我習慣了這種神
,甚至在困難時我痛恨時間隔開了我們。我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學者的行列,脫離了排列著翁獨健師和史學大家名字的陣營。我更大踏步地遠離著作家的行列。遠離著巴金、王蒙和青年作家朋友的隊伍。我靠近著一個新鮮的世界,我聽說了一些新的人名。對於我,他們才是值得尊敬的中國。關裡爺,氈爺,曼蘇爾…後來鈔本像
水一樣向我湧來,我無法列舉這些在神聖的哲合忍耶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我習慣了他們玄奧又直的文體。我沾染了他們的一種靈氣。我領悟著他們的伏筆和晦澀,我判斷著他們文字內裡的事實,我觸碰著他們剛烈的信仰和男
的恐懼,我和他們嚴肅地討論著——在中國,只有在這裡才有關於心靈和人道的學理。
但是,我一直盼望的那個人,我追求的這個行列中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為我出現。他如同——個巨大的黑影;他有時清晰地讓我聽見他的息,有時他在雪野中留給我幾個腳印,但是他永不顯現。我久久凝視著黑暗;我確信他就在對面,但我沒有視力看見他。
你是誰,我一連幾年問著,你是誰?
你是阿布杜·尕底爾·關裡爺麼?
你是氈爺麼?
你是那個用簡練的古漢語夾雜秀麗的阿拉伯文引語譯出文言文《熱什哈爾》,又隱去了你譯者姓名的老人麼?
你是我的引路人、沙溝回民馬志文麼?
你是我的年輕的滿拉弟弟麼?
或者——你就是實踐著隱遁伊瑪目思想的那位師傅,你就是被哲合忍耶深沉懷念了五十年的那位英雄麼?
你是我的哲合忍耶父親麼?
前兩門講及十九世紀回民起義中,雲南東溝一段——叛回馬現(如龍)率領大軍殘酷滅絕了哲合忍耶大東溝熱依斯道堂時,東溝人並沒有全部遭難,餘燼中還藏著一些火星。
據教門裡古老而機密的傳說:當年東溝寨子地下有一條七里長的地道。雲南三太爺馬聖麟——哲合忍耶創始領袖馬明心的兒子、放煙瘴客死他郎的馬順清的第三子,曾在東溝被圍之際,有計劃地實施子弟出圍逃離雲南。有一個鈔本《恭挽馬世恩文》中就講過:馬如龍糾合夏毓秀、楊先知輩,裹圍東溝,意
滅此而後朝食。我村以數家之眾擋數萬之師,經年圍困,鬥志不衰。…被圍年餘,因節糧餉士,家室爭先自盡。戰士存者卅餘人,然猶
夜防堵,百戰不衰…同治十年臘月,議和圍解。夏毓秀、馬青雲帶兵駐防小東溝,常懷伺隙之意。我…窺其陰謀,先遣諸昆季陸續乘便,微服出亡。
文中的“諸昆季”就是馬聖麟身後名揚中外的馬元章上人為首的兒子們。
馬元章這個名字一經出現,便意昧著哲合忍耶的全部古代史已告結束。為敘述方便,謹請允許我使用此名——因為教內群眾一律尊稱他為沙溝太爺,像尊稱以前六輩穆勒什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