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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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現成的行李報社都有,我趕著去向爺爺說一聲。”
“那…”落塵竟不知該說什麼送別的話。
靜康叮囑道:“二哥二嫂的事你多留意,真的解決不了,就找靜哲去求二叔,找凝兒去求姨。”
“我會的。”靜康還想說什麼,最後只道:“那我走了。”落塵目送他出了自由居,想想這是他第一次出門跟自己待,應該送出大門才好,便隨後追出去。見靜康不朝正氣堂,而是後轉,朝菊園去了。她停下腳步,知道他去向繼凝告別,這本該料到,但親眼見了,心裡竟有種酸酸澀澀的
覺。
繼凝一聽靜康要走,委屈地道:“那我又十幾天見不到你了。”
“還有三妹和四弟呢。”
“那你在外要注意身體,凡事多加小心,避著軍閥政府的軍隊,將重要的東西放好,莫要多耽擱,我聽五哥說巴黎和會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發生,你去上海肯定有重要任務,我擔心,又不能阻止你。”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別這樣,我一走你就要哭,叫我怎麼能放心?”
“你不放心,才會愛惜自己,革命雖然重要,但也要保住命,才能幹大事呀。”
“沒那麼嚴重。”他輕撫著繼凝的頭頂,覺得往昔那種喜愛的覺漸漸淡了。眼前不期然浮現落塵的背影,心中若有所覺,扶正繼凝的身子,嚴肅地道“凝兒,你要學著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依賴四哥。”繼凝張大淚眼,抓著他的衣袖“為什麼這麼說,會有危險是不是?”靜康無奈地道:“不要亂想,放心,乖乖地保重身體,嗯?”繼凝依依不捨地將他送出菊園。老太爺雖不高興,也沒攔他,吩咐早去早回,又給了他十塊大洋路上用。
靜康出來,見落塵在一進院的門口等他,飛雪之中風而立,她將手上的包袱
給他“這是兩件新夾衫,上海暖和,怕穿不住棉衣。辦完正事,早些回來。”送到大門口,靜康執起落塵的雙手,緊緊握住,道:“這裡就拜託你了。”落塵笑道:“應該的。”他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她,掙扎許久還是放開她的手,鄭重道:“等我。”靜康坐上黃包車,扭頭在車蓬的縫隙中看著落塵漸漸模糊的身影,第一次
覺到,家裡有個值得信任的女人是多麼安心。這女人不是母親,不是姐妹,而是他的
子。
靜康這一走,就是二十天,靜哲出去也探不到什麼消息,好像南京發生規模不小的暴動,道路都封查了。
衛天明領著管家衛福一路去找,家裡為了靜平納妾的事鬧得天翻地覆。柳氏和周氏勸不動靜平,就向文秀施加壓力,讓她勸丈夫納妾。落塵一面擔心靜康的安危,一面又要想怎麼幫文秀他們拖上一拖,累得筋疲力盡,瘦了一大圈兒。
文秀整以淚洗面,本來就產後虛弱,現下更發起高燒來。靜平又急又疼,生平第一次朝長輩大吼:“你們想怎麼樣?難道非要
死了她才甘心嗎?”落塵偷偷吩咐靜哲去請衛天宮,又吩咐靜霞找凝兒一起請姨
來。她這邊溫言軟語地勸道:“娘,二嬸孃,二嫂病著,事情總要好了才能商量,真
出個三長兩短來,二哥怕也撐不住了。”月奴趕到,見靜平形容憔悴,文秀燒得亂說胡話,道:“這是幹什麼?好好的卻折騰成這樣,有話好好說嘛!”靜霞道:“二嬸孃,二哥是你身上掉下來的
,他的
子你不知道嗎?其他什麼都好商量,惟獨對二嫂痴情得很,您忍心為難自己的親骨
?”繼凝也說了一句話“現在四哥音信全無,你們怎麼還在這些事上
心?什麼事不能等四哥回來再說呢?”她一門心思都放在靜康身上,旁的事都不大管,沒想到今天的一句話堵得柳氏和周氏都不吭聲了,倒救了靜平和文秀兩人。
這時靜哲也拉著衛天宮進門,指著靜平道:“爹,您看,二哥都瘦成什麼樣子了。他的脾氣跟您一模一樣,您不幫他,就沒人能幫他了。”衛天宮看看滿屋子的女人,朝靜平道:“你跟我去見老太爺。”案子倆進了正氣堂的內廳,其他人在中廳等著。只聽衛天宮道:“爹,靜平不同意納妾,就算了吧。”老太爺威嚴地道:“怎麼能算了?文秀不能生男,難道娶個妾傳宗接代不應該嗎?”
“應該。只是他心裡不願意,他沒用,讓人家姑娘守活寡,反而害了人家。”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落塵,落塵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
“爹,您也知道,兒子一生只娶宛兒一人,未納妾,未收房,靜平跟我一樣死心眼。”
“宛兒給你生了兩個兒子。”靜平嘴道:“沒有我,還有旁的兄弟,四弟已經娶
,五弟年紀也不小,總會有
的。”靜哲在外面吐舌頭。
“總會有,什麼時候?平兒,不是爺爺狠心,我一大把年紀,過刀,帶過槍,風裡雨裡都闖過,該見識的也都見識過,到頭來才知道,什麼都是虛的,只有老來看著兒孫滿堂才是實的,我也是為你好。何況,爺爺近來身體一直不好,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除去靜燁,你就是長子,不指望你指望誰?難道要等我入土的那天才能看到自己的曾孫嗎?”
“爹,爺爺…”
“好了,別說了,這小子把你搬出來替他說話,也夠用心。這事兒就擱到過了年再說。康兒一去這麼多天不回來,也不見他對自己的媳婦熱乎點,哲兒整天也不見個人影,壞事的時候到比誰都快,你們幾個兄弟要存心氣死我。”
“爺爺。”
“去吧去吧,我累了,總之我告訴你,明年不管你們誰,一定要給我添個曾孫。”
“那就由我來吧。”靜康的聲音突然在外廳響起,嚇了所有人一跳。他肩上挎著包袱,風塵僕僕地進來,直接進內廳,凜然地站在老太爺面前“放過二哥,您要曾孫,找我。”落塵和繼凝同時抬眼,血從對方的臉上退去,繼凝雪白的絹帕滑落腳下,繡鞋微微顫抖,難以置信地將目光轉向靜康,穿過內廳的門,穿過森冷稀薄的空氣,落在靜康身上,彷彿想把他也穿透。落塵指頭擰著繡花的前襟,擰得絹帕要滲出水來,她垂下頭,垂得低低的,彷彿不願面對所有人的目光。
“什麼話,”老太爺聲音嚴厲,眼含笑意“什麼‘放過’,什麼‘找你’,好像我是你們的仇人似的。”靜康扶起靜平,看了一眼老太爺“不是仇人,只是太不通人情而已。”
“靜康。”衛天宮叫了他一聲,轉向老太爺道:“爹,他剛回來,叫他去歇著吧。”
“好了,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覺。”
“那二哥的事呢?”
“你都這麼說了,爺爺還能怎樣?你們這些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敬賢。”靜平握緊靜康的手,動地道:“四弟,二哥不知說什麼好。”靜康苦笑,遠遠地看落塵,只見她頭頂的金簪不停抖動,收回目光,對上繼凝的翦水秋眸,只見她泫然
泣,貝齒緊咬下
,滲出一行細細的血絲。他雙
幾開幾合,吐不出一個宇。繼凝由震驚,期待,不可置信地全然失望,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捂著嘴飛奔而去。
“凝兒,”靜康低喊,追上去,經過落塵身邊,猛然瞥見她絞得快要斷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猶豫之間,靜哲已追了出去,焦急的喊聲愈來愈遠“凝兒,凝兒。”柳氏微笑地道:“落塵,快服侍靜康回去休息吧,他走了那麼多天,一定累壞了。”落塵放開手指,沉默地拿下他肩上的包袱,始終半低著頭,靜康還是在她長長的睫邊緣看到了水霧,瑩瑩然,悽悽然,楚楚然,竟比繼凝的淚眼更動人。
杜鵑見靜康回來,趕緊去張羅給他洗塵,靜康等她出去,按住落塵忙碌的手,直視她“為什麼哭了?”落塵偏過頭去“沒什麼,替二哥他們高興。”她甩手,他抓得牢牢的,
痛了她。落塵唏噓一聲,靜康馬上放開,無措地放在身側。
靜康低聲問:“你不怪我?”落塵抬眼望他“為了痛我的手?”
“為了沒有和你商量就答應了爺爺生曾孫的事。”
“何必?我有說話的餘地嗎?我應該高興,我的丈夫終於肯跟我圓房了。”她笑,比哭還難看。她繼續找出外衫、中衣、襪子,借忙碌痺篇他的目光。
“落塵,”靜康猛地攫住她雙肩,讓她與他面對面“你什麼時候才會顯真實的情緒,不再自己委屈自己呢?”
“唉!”她喟嘆,眸子清澈明亮,如新婚之夜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深邃,卻不再平靜無波,而透著譴責和無奈“為了一千大洋,你娶我;為了替二哥解圍,你答應與我圓房。自始至終,我不過是你與家族爭鬥的一顆棋子,沒有資格顯自己的情緒。你口中高唱自由民主,但對我,何曾有一絲尊重?即便我說‘不’,又如何呢?除非,你休了我,娶別的女人為你生兒育女,就算真的放過我了。”他被她的言辭震懾“是誰告訴你,我為了一千大洋娶你?”
“有分別嗎?難道你能說不是?”他頹然地放開她“對,我是為了一千大洋娶你,也是為了替二哥解圍才想與你、與你圓房,但是…”
“但是什麼?”他微微臉紅,卻不回答。
落塵放柔了聲音:“如果沒有二哥的事,你會心甘情願與我做對正常的夫嗎?”靜康沉默良久,道:“目前,不會,以後我不知道。”落塵的手腳漸漸冰冷,明眸恢復了淡然沉靜的顏
。她在期待什麼呢?傻啊,以為他那“等我”兩個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以為他回來後會有什麼不同?即使多一些尊重,也要對她心愛的女人,而不是對她。
靜康深深嘆道:“從一開始,我就註定對不起你們了。”落塵聽聞此言,倒退兩步,暗忖:果然,他一直後悔娶我,辜負了凝兒。心怎麼不會到涼呢?冷透了,還是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