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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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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火車站的站前廣場上下了車,拎著那隻帆布行李箱往車站裡走,候車大廳門裡門外那些先到的便衣警察們,突然看見她這樣子出現沒有不糊塗不吃驚的。但看見老潘帶著人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也都猜出了個大概,於是也都紛紛進入角,該視察的觀察,該上車的上車。

南德至烏泉的第六七六次列車是一列省內的區間小火車,總行程不過兩百多公里,逢站必停,主要是為便利沿線上班趕擺和做生意的人每天往返。這趟車安心從沒坐過,上車之後才知道乘客不算太多,她那節車廂裡尚有不少空座。她剛坐下來,車便開了,聽到廣播員報出下一站的站名——烏泉,她的心情就有點緊張。她把目光移向一邊,透過視野開闊的車窗向遠處明亮的山巒眺望。正是太陽西斜的時候,山上凝結著幾縷輕紗一樣虛談的白雲,白雲輕撫著金黃的梯田,層層疊疊的梯田裡,看不到一個耕作的人影。安心雖然生長在一個偏僻的山城,但從沒下農村幹過農活兒,她一直就沒搞明白,山上那麼多那麼多梯田,都是誰種的?

關於梯田的欣賞和猜想,舒緩了她的緊張,她甚至差點忘了在她的座位下面,還著一個裝滿了海洛因的將軍牌帆布箱。從南德至烏泉的沿途,風景美不勝收。南德方圓百里之內,堪稱一個尚未開發的天然的公園,是一個植物種群最為豐富多彩,丘陵、平原、森林、河兼而有之的巨大的風景區。可能是因為這裡離邊界太近,反毒鬥爭也太尖銳的緣故,所以從外地專門來旅遊的人並不算多。

烏泉離南德不過三十多公里的距離,但安心從來沒有去過烏泉。據那個被俘的女毒販的代,她將在烏泉很出名的渡船碼頭上登船擺渡到對岸,上船後她就會見到那個拿著大象牌旅行包的接貨人,然後她和他就在船上進行接,船到對岸之後他們各走各的。安心出來時行匆匆,一切細節都來不及稍做琢磨,她只顧得拼命記住那兩句接頭暗語,生怕到時忘了誤了大事。尤其是她先要說出的那句問話,一旦忘了可就砸了。至於其它,包括那個渡船碼頭的四周環境,還有其他同志到時候怎麼跟她策應聯絡等等,她全部一無所知。

當然她更來不及給鐵軍打一個電話,她昨天是跟鐵軍約好了回家做飯給他吃的。她不知道這個任務是否會進行得順利。但即便一切順利她今天回家恐怕也得晚上十點以後了。鐵軍下班回去見不到她說不定會生氣的,不好以後更得著她換工作了。

看著窗外移動的黃昏,安心一路胡思亂想。她想到了老家清綿。清綿的黃昏比這裡更加安寧。她不知道整個兒中國還有沒有比清綿更小的縣城了,那不過是夾在兩面巨大的峭壁之間的幾條縱橫的街市。每到黃昏,峭壁上便塗滿了耀眼的金,而小城清綿,則籠罩在一片沉默的陰影裡,那緩緩移動的明暗,寫意了它特有的幽深。她又想到了北京,印象最深的是紫城角樓上那片奪目的夕陽,它俯瞰著車滾滾的嘈雜的街口,卻依然以一種歷史的莊嚴,固守著並且讓你深深地受到那一片巨大無形而又不可浸染的肅穆。

這時她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那是一個乘客在她身邊一股坐下來時動作過大,大到幾乎令人懷疑是成心挑釁。她把目光從窗外收回,回頭一看,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衣著光鮮,與這一車廂上頭土臉的人對比明顯。他撞了她不但不抱歉還衝她笑,她剛要皺眉瞪眼卻突然驚得差點叫出聲來。

——傑?

傑還像以前那樣帥得不行,笑嘻嘻地看著她開口先問:“你怎麼在這兒?我看你後腦勺看了半天還拍認錯人呢。”安心驚慌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在這兒碰上傑真不是時候。傑又說:“我知道你躲著我,可你想一想,南德這麼個小地方,你躲得了嗎!”安心下意識地環顧左右,不知道潘隊長和車上那些偵查員們看到傑和她這麼親熱絡的樣子會做何猜測。她下意識地應了傑一句:“誰躲你呀。”便又不知該說什麼,她只是琢磨著該怎麼想辦法儘快地把他支走。

傑笑道:“怎麼沒躲,我找了你好幾次你都不在,半夜三更都不回去,你現在是不是住到別的地方去了?”安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去哪兒?在哪兒下車?”傑籠統地往前邊指了一下:“在前邊,你呢?”安心的回答同樣模糊不清:“我前邊就下了。傑,你別再找我了,有事我會找你的。”傑說:“好啊。你什麼時候找我,咱們說好!”安心說:“有空吧,我找你。”傑說:“那不行,你得跟我說好了。你現在到底在哪裡住?你到底在哪裡上班?這麼長時間你連你在哪個學校都不告訴我,咱們倆可太不平等了吧。”安心說:“你也沒告訴我你幹什麼工作呀。”傑說:“我說過我現在沒工作,幫我爸爸媽媽做生意,我怎麼沒告訴你!”安心一想也是,這些他說過的。她理屈地辯解:“誰知道你們家做什麼生意,你也沒說過呀。”

“怎麼沒說過,什麼生意賺錢做什麼生意。你呢,你到底在哪個學校教什麼?我看你一點都不像個老師。”

“那我像什麼?”

“頂多像個學生。你是不是個大學生?我知道南德只有一個大學就是林業學院,是民辦的。我去那裡頭找過你,可沒找到。你告訴我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名?”

“我還懷疑你是不是真名呢。”

“那我今天晚上把我家的戶口本身份證拿來給你檢查!你今天回你那裡去住嗎?我晚上去找你。”安心見他越說越纏上了,有點著急。她必須馬上結束談話,因為烏泉已經近在眼前。她站起身,做出要下車的表示:“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你要找我就明天吧,明天晚上七點,還在瑞欣百貨商場門口,我們再見個面,我會告訴你我是幹什麼的。”火車搖搖晃晃地開進了烏泉車站的站合,安心彎從座位下面拉出她的箱子,她彎的時候潘隊長和另外兩名偵查員就從後面適時地擠上來,擠在她的身邊,隔開了傑。在烏泉下車的人看來還不少,周圍有點亂,在一片嘈雜的聲音裡,她聽到了身後傑對她的告別:“好吧,明天見,不見不散。”安心擠在乘客中下了車,下車的人一下子把狹長的站臺擠得滿滿的,一時硫散不開。安心隨著入好不容易技出站臺,來到站前的小街上,她回頭看看,看見潘隊長他們也擠出來了。一看見老潘她緊張的心情就稍微放鬆了些。

她抱著行李箱沿著小街走。拐過一個街角,四周無人,老潘跟了上來,輕聲問:“剛才那是誰呀,怎麼回事?”安心不想讓單位裡知道在她的私生活中還有傑這麼個人,於是故作厭惡地說道:“一個小傻冒,小混混,纏著我沒話找話,要不是因為有這任務我早罵他一頓了。”老潘也就信了,沒再多問,只是低聲提醒她:“接頭暗語沒忘了吧?”她說:“沒忘,我先問那個人:你知道今天下雨嗎。那個人回答我:今天不下明天下。”老潘點點頭。又提醒她碼頭怎麼走。兩人沒說幾句就走出了街角,出了街角他們隨即分開,一臉漠然各走各的。

烏泉如果算不上是個城市的話,那就得算是個相當不小的鎮子了。它的好幾條熱鬧的大街,看上去不比南德的商業區差到哪裡。但烏泉最有名的地方,除了那座在整個南德地區最大的佛寺曼龍寺之外,就是穿過這幾條大街之後才能看到的那個渡船碼頭。烏泉的名字,就起源於這條水面寬闊的烏泉河。

也就是說,烏泉河比南動河還要長還要寬還要平坦,她也是怒江母親河的另一條分支。也是南德地區最值得一提的風景帶。

南德地區政府組織的很多大的民族節和文化體育民俗慶典,都在這裡主場興辦。這天安心來到河邊時,太陽落山,天漸暗。

她排隊買了船票,走進碼頭,但碼頭上沒有渡船。兩側的岸邊,不知為什麼聚攏著許多小劃於,很多人正在往那些小划子上裝著紙燈船。周圍擁擠著不少圍觀的群眾,其中還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遠道而來的遊客,還有不少拍照的,鎂光燈一閃一閃。安心側目看看潘隊長他們,老潘似乎對這裡意想不到的熱鬧,也是一臉茫然。安心向身邊一位幹部模樣的男子問道:“同志,這麼多人在這兒幹什麼呀?”

“噢,”那人顯然當她是個外地的遊客——從她抱著的行李上一般都會這麼判斷——於是熱情地解答道:“在放燈嘛,今天是我們這裡的河燈會,一年一次的。等一會兒天黑下來點上燈就好看了。你是要乘船嗎?”那幹部模樣的男子問她。

“對,乘船,我到河對面去。”

“啊,船快來了,等一會兒你在船上應該也可以看到的,靠河這邊漂的全是燈啊。天要再黑一黑就都點上了。你要是不趕路的話可以等下一班船,天黑掉以後非常好看非常好看,…你是從哪裡來的?”安心隨口說從南德來的,她不想與他閒扯,表示了謝意就拖著箱子往碼頭上走。她無心欣賞河面上即將出現的景觀。儘管烏泉每年一度的河燈會她在廣屏上大學時就有耳聞,但她現在不可能有閒情和這裡的人一樣駐足同樂,她今天不是遊客!

擺渡船終於從河的對面好概而來,那是一個比安心的想像要巨大得多的寬體大船,不但寬,而且長。這擺渡船泰坦尼克般的氣勢和體量,使本來相當寬闊的烏泉河顯得狹窄起來。那船有著開闊的不分前後的前後甲板,開得上十幾輛小汽車的。中間有篷,那篷子的樣式有點少數民族的風格,花哨中還有幾分華麗的覺。船的兩側,更有講究的扶欄,單看那扶欄簡直就像一艘航行海上的遠洋客輪。

搭這船從對岸來的人很多,有些似乎就是來看河燈會的遊客。等著上船到對岸去的人也不少,碼頭上一時有些混亂。上船的人也不等船上的人下光就往上擠。安心看到,已經有幾個偵查員率先擠上船去,佔據了船的各個角落。老潘也上去了,站在後甲板上,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去,沒做停留,但她知道他是在催她。於是她拎起箱子,跟在一組農民模樣的男女身後,踏上了擁擠不堪的棧橋。

上船之後,她選擇了一個比較顯眼的位置,眼睛往四下裡搜索。依然有很多人擠在棧橋上擁上船來,秩序看上去沒人管。棧橋剛剛撤開,汽笛就鳴地叫了一聲,很短暫。船身隨之緩緩離岸。

安心站在後甲板上,目光從天邊晚霞燒殘的餘燼,移向沉入暗影的河邊。果然,她看見了那些剛剛燃起的美麗的紙燈,浮動在霧氣初起的河面上。天雖然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但那些紙燈都顯得紅紅的,在顏變深的水面上一閃一閃,讓人覺得很溫暖。

那溫暖的紅光把整條河帶入了一種童話般的幻境。看到這片緩緩遊動的浮螢,安心幾乎忘記了緊張;甚至,忘記了她身上此刻肩負的重任;甚至,忘記了她手上的那隻帆布箱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她真是有點忘情,心裡嘆著生活真好。她想要是鐵軍此時也在這裡就好了,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喜歡追求任何漫的意境,所以他要在的話肯定會戀上這個仙境般美妙的河燈會。這樣的情調和氣氛,他看了肯定能寫出一篇唯美主義的散文來。

船已經走到了河的中央,離那片星星之火似的紙燈越來越遠了,那片“螢火”與西面天上最後的一片晚霞呼應得天作地合。

而東面的天際又藍得像是孔雀的屏尾,那麼深厚飽滿,透徹得沒有一絲雜質。安心想:這些毒販真是缺乏常識,跑到這麼藍的天底下問今天下雨不下雨。讓旁邊的人聽見豈不覺得你們神經病嗎!如果天正下著雨你問這個也神經病,天正下著雨接貨的答今天不下明天下更神經病。這暗語只有在天空雨未雨時問答才顯得自然,但雨未雨時間這話的人可就多了。在公安專科學校老師講課時還講過:做偵查情報工作的接頭暗語千萬別說天氣,說天氣很容易被偶然的巧合給攪了。幸虧今天的天好,沒人會談下雨的事,而且接貨人的暗語是:今天不下明天下,可以把前一句問話的傻氣,這掉一些。周圍人聽了,也勉強聽得過去。安心甚至孩子氣地想,等抓住那個接貨的人以後,她就把這些關於接頭暗語的常識告訴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被抓全是因為太笨!

接貨人此時應該正在這條船上,安心四下搜尋,卻一直沒有發現他們要找的目標。他們知道的推一的識別標記,就是那人手裡會拿著一隻大象牌的旅行包。她,當然還有潘隊長他們,在碼頭上就已經開始留意了,誰也沒看到有拎這種包的人。

船離對岸越來越近,安心一路上的緊張竟被一種強烈的懷疑所取代,她想說不定情況有變,也許那提貨人今天本沒來。或者,他們在旅館裡抓住的那個女的誆了他們,也許本就沒有烏泉貨這檔子事,她今天大概是白緊張一通了。她想想其實自己緊張什麼呀,前後左右都是他們的人!她揣摩她的那點緊張,大概屬於一種很正常的興奮!

對岸已經遙遙在望,已看得清岸邊正在等船的人。要不是天越來越暗,大概都能看到他們翹首以待的表情。安心此時的目光,實際上已經不再尋找那個看來本不存在的目標,她左顧右盼,想在人群中找到潘隊長,想看看他的臉上此時有什麼反應。

不期然地,她的視線撞上了一個悉的身影,她下意識地背過身去,不想讓那人看見。又是傑!原來他也是在烏泉下的車,也上了這艘渡船。在看到傑的那一瞬間安心還以為他是尾隨在自己身後跟蹤至此的,但偷偷再看又不太像,因為他顯然沒有看見她也在船上。接下來,安心就看到了讓她驚心動魄的一幕!傑從他拎著的那個很大的尼龍手提袋裡,拿出了一隻黑的旅行包。安心目不轉睛,她看清這旅行包正是大象牌的。沒錯!這全新的大象牌旅行包正是他們要找的那個目標!

安心使勁兒瞪圓了眼睛,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視覺!

另一位離傑不遠的偵查員也看見了這隻旅行包,他的目光向安心這邊問電般地掃了一下。安心這才如夢方醒地想起挪動腳步,有些機械地向傑走了過去。

她站在了傑的身後,傑正低頭將那尼龍手袋疊好,然後進那隻大象牌旅行包裡,對身後的安心完全沒有察覺。直到他把旅行包的拉索重新拉好,轉過身子,才突然看見安心一雙直視的眼睛,他臉上的意外就和安心剛才看到他時心裡的意外一樣鮮明!

“咦,你怎麼也坐這條船?”傑的臉上出驚喜的笑,那獎的真誠和天真讓安心對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發生了強烈的動搖和疑問。她幾乎控制不住地將內心的顫抖帶到自己的嘴邊,帶到了自己的聲音裡。

她說:“…你,你知道今天下雨嗎?”她發抖是因為她害怕,她害怕傑能夠接上這句暗語。她害怕她和傑的關係會演繹得這麼殘酷。

傑的臉上,現出了她所期望的表情——他非常茫然地看著她。繼而,幾秒鐘後,那表情卻發生了變化,從茫然變成了吃驚。他似乎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的這個樣子使安心整個兒大腦一片漆黑!

她機械地,並且隱隱帶了些僥倖地,又重複了一句:“你知道今天下雨嗎?”傑張了嘴,張了半天半天才很慢地,也很吃力地回答道:“…今天不下,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