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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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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是難得的好苗子,五六歲吧,往臺上一紮,那也是有板有眼啊。自個兒還上心,那會兒在這小禮莊蘆葦坑,正念初中,往學校得步行十來裡——就這,也不忘練功,早上不行就晚上偷偷練,毯子功沒條件就單吊嗓子。”

  姥爺開始老生常談,連嗓音都清亮了許多,“那可是非常時期啊,團裡演員都沒幾個堅持練的。你姥姥不讓學,嘿,我就偷偷教。”

  說著他笑出聲來,我也陪著咧了咧嘴。

  搞不懂為什麼,對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怎麼也厭煩不起來。

  “結果呢,回了城,老二考上大學,一拍股,飛了。反倒老大……”姥爺扭頭瞥我一眼,嘴哆嗦著,卻戛然而止。

  清了兩嗓子,他才又嘆口氣:“你媽就是太聰明。”

  “聰明不好啊。”

  我撿起一片梧桐葉子,笑得呵呵呵的。

  養豬場門大開,勐然傳出一陣咚咚巨響。

  一時間,林子裡鳥雀紛飛。

  父親停了車就沒進院子,直接奔這兒餵豬來了。

  我掃了兩眼,終究是隻聞其聲。

  “聰明當然好,可人這一聰明啊,選擇機會就多,風險肯定也就高了。”

  姥爺沿著菜壟踱了幾步,又轉過身來,“你說這生活生活,啥時候能活個明白呢?有句老話咋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太聰明,遭罪!”

  姥爺這話我自然不敢苟同,但也不至於跟他老展開槍舌戰,所以我依舊點頭如搗蒜。

  “這幾年也多虧了小鄭,他這副團長可沒白乾,忙前跑後,頂了不少事兒嘞。昨個還打電話來,要我訓訓你媽,文化局給拉贊助,她倒好,還不要。唉——鳳蘭啊,就是彎不下那,這點是遺傳你姥爺,啊,打小就這樣,改不掉嘍。”

  姥爺的笑聲朗得如同萬里晴空。

  這裡離水電站更近,那青山巒幾乎觸手可及。

  其實也不是青,確切說更像踩扁一隻幼蠶時擠出的那種灰不拉及的東西。

  “下午這菜得再澆一茬。”

  好不容易,姥爺止了笑。

  他把涼帽遞給我,彎下,刨了刨腳下的黃土:“瞅瞅,地太硬啊,這。以前肥,方圓幾里都是蘆葦叢,邊上盡是些野林子,魚啊,野雞野兔啊,野豬啊,狼啊,啥都有。姥爺在這兒種了幾季玉米,子得長這麼長。”

  他老人家太誇張,那哪是玉米,分明是嘛。

  “那會兒啥都得自己來,蓋房、修渠、整地——知青們到得早,大隊部倉庫的老瓦房讓他們佔了去,咱們得自己和泥巴建土坯房。勞動之餘就是政治學習,排樣板戲,有時候真是太累,連樣板戲都時斷時續。啊,這上地裡勞動吧,你還得瞅著點腳下——知青們年輕啊,玩心重,老在林子裡埋些土雷,整天砰砰響的。不過要是運氣好,也真能炸點東西出來,哈哈。有次就掃了只狼,十來個人圍著硬是用扁擔給它戳死了。可咱們不知道啊,咱們只聽吆喝,只見大隊部土場上架了口鍋,香噴噴的,啥玩意兒,咱們哪知道?”

  姥爺說著喜笑顏開,臉都紅撲撲的,“晚上小鄭他們端來一碗,說是孝敬師傅。那還客氣啥,吃啊。小鄭年方二十,團裡也就他跟知青們走得近。實話說,也好吃,除了有點、有點腥。倆孩兒吃得那叫一個香。好啦,說說吧,啥啊這,打哪兒來的?狼!嘿,這狼油治燒傷咱知道,狼能不能吃——誰說的準?你姥姥當時就嘔了起來。我肚子裡也漲得慌,一時半會兒連話也說不利索了。你小舅啊,哇哇哭。還是你媽爭氣,說好吃。小鄭逗她,問那還吃不。你媽抹抹嘴,吃啊,為啥不吃。這小妮子,啊,直接跟著小鄭他們跑知青院兒裡去嘍。”

  吃狼的故事母親老早就講過。

  彼時還住在二中老家屬院——我對那裡的唯一印象便是樓下長得望不到頭的晾衣繩。

  冬裡逮個大晴天,五顏六的棉被此起彼伏、連綿不絕,老給人一種行軍打仗的錯覺。

  而一到夏夜,必然隔三岔五地停電(直到九五年水電站正式運行,用電緊張的狀況才得到緩解)。

  毫無辦法,大夥只能上凳子、涼蓆,把團團燥熱和苦悶一股腦掛到晾衣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