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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路攀升到達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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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蒂在小湖邊洗澡並洗衣服。很美的淡水小湖,令人難以置信地出現在靠海的巖質乾地上,可能是湧泉造成的吧。湖底長滿了筆直成尖塔狀的綠絨植物,從湖面上望下去,就像是鳥瞰一整片沉入湖底的棕樹林。馬蒂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體,飛行在棕樹林梢。她瘦了一些,全身曬脫幾次皮後,呈現著均勻的亮褐。她已經獨自在西薩平原旅行了四十一天。

馬蒂的身邊有一個安靜的安坦德羅人。她並不閃避他,因為左近不遠還有幾個安坦德羅男女,也都脫光了衣服,用這湖水擦洗身體。他們用勺子舀起水沖洗,並不直接跳入湖中,也許湖裡住著什麼不可侵犯的生物吧,所以馬蒂依樣舀水潑洗身體。

安坦德羅人竊竊私語著,但一與馬蒂的眼光接觸,他們就又害羞地轉開頭。馬蒂和他們完全地語言不通,雙方只有靠著天賦的善意互相觀望。其實馬蒂越來越發現到談純屬多餘。要用多少詞彙,才能取代一個友善的注視?現在她對身邊的安坦德羅人笑笑,用灰袍子擦乾身體,再穿衣服。她先穿上兩層自己從城市帶來的襯衫,再裹上袍子。已經是深秋時分,平原上刮來的大風漸漸令人難以忍受。

馬蒂把肥皂用油紙裹起收回揹包中,她取出水壺灌進淡水。一陣風飆來,將揹包中的物品吹散四處,身邊的安坦德羅人伶俐地凌空接住了馬蒂的小筆記本,又陪馬蒂匆忙撿拾,但還是有一支筆和一卷衛生紙滾入湖中。

馬蒂正忙著把東西回揹包裡,一抬頭,看見那安坦德羅人皺著眉,盯著他手中的小筆記本,臉上有惘之。馬蒂接過來一看,是那張夾在透明塑膠頁中的耶穌照片。

“你,認識他嗎?”馬蒂用眼神詢問。

語言並不重要,他們雙方都瞭解。安坦德羅人抬起頭,說:“耶穌。”而他用的是非常不標準,但是清楚的法文。

“他在哪裡?”馬蒂問。

安坦德羅人用筆直的手指向一方。離他們不遠處,那個方向只有碧綠的海。

碧綠的海,海上有白花拍擊著陡峭的巖岸,一來一往,偶爾有拍得太高的頭,整個襲上了近海的一個礁岩小島,在島上迸碎成千道白瀑。馬蒂坐看海,她想,總有一天這海會把礁岩小島磨蝕光,大約要一百萬年吧。一百萬年以後,不知道是誰會親眼目送這小島的海葬。

馬蒂坐在海岸上。糙的巖岸離海平面有幾尺的落差,她不走到岸邊朝下探視,下面是獰惡的礁石,和洶湧的海水,左邊是蜿蜒荒涼的海岸線,右邊是隆起的礁質山崖,沒有人,連生物都沒有。她回望不遠處的淡水湖邊,安坦德羅人也走光了,在這海邊生存而且呼的,就只有她了,她不能明白那安坦德羅人為什麼說耶穌在這邊。是誤聽嗎?又不可能。海風吹得她全身戰慄,馬蒂坐下,起袍子的下襬,開始捉蝨子。

其實馬蒂的布袍上並沒有蝨子,一切都因為莽原里長的一種極難纏的植物,呈細鉛筆狀風招展,只要人獸經過,它那像米粒一樣大小的種子就附著上身,甩也甩不掉。頭鈍尾尖的種子,底側有幾堅硬如針的細芒,整個種子的外形完全像一隻蝨子,用腳爪一樣的細芒頑固地攫住衣襬,有時手一拂過,刺得馬蒂驚跳起來,刺傷處隨即血絲長。馬蒂每天都得在落前,仔細抓淨這些蝨子,夜裡才不至於如臥針氈。

抓了一會兒,又從袋中掏出乾糧吃,馬蒂大致到很悠閒了,她哼起歌來。面對著海,正是瑰麗的落時分,沒有了手錶的馬蒂想到,假使一個人不看錶也不看方位,將如何分辨出落和黎明?

真的分不出來。眼前的海平面,被曙光一樣的夕陽映照成柔和的玫瑰紅,一整片燦爛的玫瑰海洋中猛凸出一黑戟,那是一道黑影,從海面上矗立正好像匕首一樣戳進了落陽的心臟。馬蒂眯起眼睛,逆著刺眼的夕照,一直到那黑影攀爬上岸,走近她的眼前,馬蒂才看出這個人,赤著全身,正是照片裡的耶穌。

比印象中年輕健壯,耶穌從她身邊走過。雖然沒有穿著那件灰袍子,馬蒂還是一眼就肯定這是耶穌。他的發須削短了些,眉目朗。親眼目睹之後馬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耶穌,簡直就是海安的翻版,荒漠裡的褐版本。

耶穌從馬蒂的身邊走過,對於馬蒂,他完全地視若無睹。

好像馬蒂是一顆存在於海岸邊已經有千萬年的石頭,耶穌與她擦肩而過,既不避開她,也不望向她。耶穌走到一塊岩石後頭,找出他的灰袍子和草鞋穿上,背起一隻灰布的褡褳,離開海岸。

為什麼呢?馬蒂也說不上來。沒有開口叫喚耶穌,可能是因為太靜了,靜得她無能突圍。耶穌的眼神、身姿、腳步都是這麼無比奇異的寧靜,像是被一團異質的空氣籠罩,她覺到了緘默的必要。

同時又因為太吵了,吵得她無法發聲。這耶穌走向遠方的一排足跡,很奇怪在馬蒂看起來像是唱片上的鑽石針尖,一路刮擦過大地,發出太吵的,沒有人類能聽得見的高音。

馬蒂爬起來,用雙肩背起揹包,遠遠地跟隨上去。

在淡水小湖邊上,這叫耶穌的人停足,跪地舀取了一皮袋的水,之後又繼續前行。馬蒂遠遠地跟著。兩個人都不急不緩,太陽在背後一寸一寸浸入玫瑰的海平面。

無盡的荒原,除了偶有幾簇短草,或是一兩棵戟張的刺針樹,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地標。天明晦際,星子還沒有現身,但是耶穌在曠野之中轉了個九十度的彎,好似他正走在一條隱形的小路上。馬蒂沒有取巧,她也走到轉彎處,才向右轉繼續跟隨。

又是幾個毫無頭緒的轉彎,他們現在沿著海岸線走了。地勢漸漸上揚,叫耶穌的人和馬蒂,一個前一個後,差距大約有二十公尺,爬上了海邊的一座和緩的山崖。

最後他們來到了面向著整片大海的山壁上。頭上是凸起的巨巖,形成了山壁上一個走廊形狀的掩蔽處,約有兩百平方公尺那麼寬敞。顯然,耶穌就住在這裡。

寬敞的天然,可是又非常擁擠。馬蒂張大了眼睛向裡側的巖壁探視,那上面住了無數的鷸鳥。不只在這裡,外面的風蝕凹凸的巖壁上,也住滿了嬌小的鷸鳥,大概有十萬只之多。天光晦暗,看不出它們的陣容,可是十萬只鷸鳥齊發出的啁啾聲已經足以驚心動魄。

三面是巖壁的寬闊,一面敞開向著大海,耶穌靠著一側的巖壁面海坐下。馬蒂為難了。壁上攀住著鳥群,很自然地巖壁和平整的地面壤處,都堆積著不少的鳥糞,其中還夾雜了大量的羽,所幸這呈寬口狀朝外展開,猛烈的海風吹去了異味。可是遍地的鳥糞讓她不知何處坐起——除非坐在耶穌的身邊。這的確令人不解,耶穌居住的地方,那一整面山壁都沒有鳥巢,所以地上有一片兩坪大接近橢圓形的清淨空間。這些歸巢的鳥兒十分地不安於室,除了在自己的小中擠蹭之外,還不時翩然翻飛蹦跳,四處串門際。但是它們並不侵擾耶穌的地盤,同時耶穌也不打攪他們。夜方降臨,耶穌走到口外,面朝海坐下。突然之間,像是有人關掉了某個神秘的開關,聒噪的鳥兒都靜了下來,只有一兩隻年輕不懂事的小鳥,吱吱叫了兩聲,自己氣弱了,訕訕然歇了聲。

外有個向外突出約三坪大的平臺,那是他們來時山路的終點。這平臺懸空在山壁上,平整異常,像是人造出來一般,可是上面並有沒有斧鑿的痕跡,只有天然火成岩的紋理。耶穌就坐在這裡。馬蒂走到這平臺上與耶穌並肩坐下,耶穌並沒有理會她,馬蒂也無暇客套,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面前是大海,他們懸空坐在大海的上方,一輪滿月吐光華,滿天璀璨的星斗,如歌的海聲聲推湧,整座平臺沐浴在清新的海風中。

身邊的耶穌是這麼地安詳。他凝眸望向海天際處,又好像哪裡也不看。他的呼長而勻,任憑發須衣袖拍拂紊亂,他安然自在如同一棵樹的臨風。在馬蒂看來,耶穌是在靜坐,雖然他的坐姿沒有任何一派修行的姿勢。所以馬蒂也端坐起來,在這海闊天空安寧非常的平臺上,不請自來的馬蒂和耶穌比肩而坐,直到滿月沉入了大海。

因為耶穌寂靜不語,所以馬蒂也就沉默著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