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514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從沒有這樣,坐在三層的閣樓上俯瞰著世界,漫無目的,只為他的一句話就在這裡默默等待。萬事皆有因果,二十年前種下的因害了他,現下心甘情願地受他制約,正是果報。只可惜,從來沒有一次乖乖地聽過他的話,每一回都把他氣得瞪眼歪嘴。

其實在金山寺裡,好希望那一巴掌能重重地下來。如果能讓他消消氣,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故意要頂撞他,觸怒他,這一掌多重都捱得。

柔惜雪陷入回憶裡,臉上泛起溫柔又靦腆的笑意,以至於樓梯響起腳步聲也未曾發覺,一直到來人即將來到三層才驚醒過來。

吳徵哼著小曲,一眼就看見女尼在廊外倚窗而望。柔惜雪豁然回頭間見了吳徵,慌慌張張地起身,雙手背在身後不是,貼在邊也不好,最終縮著叉在小腹前。心跳如鹿撞,哪裡還敢去看吳徵,垂下頭時正巧能看見十指不安地勾畫。剛剛才被他哼唱的曲子所引,轉眼間就忘到九霄雲外。

皎皎明月之下,女尼一身月白長袍,垂眉順眼,櫻桃小口泛著紅玉般的光芒,肌膚彷彿月光照耀下的霜雪。雖少了一頭青絲的襯托,卻越發顯得恬靜素雅,惹人憐愛。

『沒料到事情這麼多,來晚了。』吳徵來時的路上有千言萬語,踏上閣樓居然也會失語。他身邊群芳環繞,可這段情來得太快,不僅柔惜雪茫然失措,吳徵也一樣千頭萬緒理不清。

『不要緊。』柔惜雪連連搖頭,卻不敢抬起眉眼,急了兩下,低聲道:『晚飯吃了麼?』『哈哈。』吳徵失笑。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毫無營養,如此敷衍的對話。簡直就像晚間在大街上散步,偶遇剛搬來的鄰居一樣見外與例行公事。這一笑又讓柔惜雪更加窘迫,忸怩著細細急,貝齒咬著瓣,六神無主的樣子哪有從前一派之長的幹練利落。

『在太守府裡吃過了,晚宴有點倉促,菜倒是很多。我今天忙得慘啦,狼虎嚥的。吃完又忙了好一會兒,還了點空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否則一身酸臭,都不敢來見你。』想起今的驚險,在金山寺裡她以帶傷虛弱的身子舉起長劍,堅定地站在身旁。以及屠衝蓄勢致命一擊之前,她滿是柔情意,又滿足,又淒涼的一眼。吳徵心中大動,拉起一隻秀氣纖長的柔荑道:『你呢?』炎夏的夜晚,柔荑的手心俱是汗水,掌面卻冰冰涼涼地微微顫抖。女尼的聲音就像纖手一樣在顫抖:『我回來後也吃飽了,很累,午後睡了好久才有神。傍晚沐浴完了就坐在這裡……平常沒什麼要事都是過午不食,習慣了,也不餓……你要是累了早些歇息,我的傷不礙事,還要多謝屠公公手下留情。』每一句話都讓吳徵想發笑,又讓人心疼。吳徵搭著她的脈門,確認傷勢無虞後也不放手,就將那隻柔荑夾在掌心,立在柔惜雪身旁與她一同居高臨下打量著鎮海城道:『剿滅了金山寺大賊窩,又牽出好些小賊窩。果然拔起蘿蔔帶出泥,哪裡顧得上累?』柔惜雪心下惻然,暗香賊黨是兩家門派共同仇敵,吳徵哪裡會嫌累。吳徵先扯開閒話,簡單卻又溫馨,極能安撫人心,柔惜雪紛亂的腦筋略微清明,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屠公公怎麼樣了?』屠衝雖是個太監,氣節同樣令人敬佩。其間雖陰差陽錯又讓自己受了傷,但回想起來,仍是對他的念更多。若無屠衝的迫,這份情意將永埋心底。

『已將他先行入殮,過段子再秘密運回紫陵城尋一處風水寶地下葬。賊黨裡尋了個與他五官接近的喬裝改扮,不示眾,對外就說他死在我娘手上。』吳徵心中也有不捨與哀慼,道:『亂世里人若浮萍,想給屠公公風光大葬都不可得。』『他是個好人……』柔惜雪滿腹千言萬語,聽到我娘二字,登時啞聲,剛抬起不久的腦袋又低了下去,漸穩的纖手又輕輕顫抖起來。現下站在她身旁,溫柔又有趣地說著話體貼她的高大男兒,是自己師妹的兒子,年歲,輩分之差,念及無一不讓她心驚跳。

『人之好壞不因出身,唯因氣節與心靈。』吳徵忍著笑嘆了一聲,又道:『你的傷沒事,我帶你去逛逛鎮海城。遊的時候你老躲在馬車裡,這一回又諸事纏身。現下沒甚大事,你也不用老躲著。而且全府上下,只有你一人我還沒有單獨陪過。』『嗯。』吳徵提議時用的是不容拒絕的口氣,柔惜雪本就不願再違逆他,又聽他說要單獨陪同自己,更是芳心可可。

纖手還在他掌心,只覺他湊到耳邊輕輕噓了一下,示意噤聲。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環上了肢,柔惜雪身子一輕,吳徵已摟著她跳出迴廊從閣樓裡躍下。

吳徵輕功絕佳,即使摟著一人也輕飄飄地在空中渾不受力地滑翔。兩人衣袂飄飄,似御風而行。柔惜雪心頭大跳,這一回不像在金山寺躍上佛塔,吳徵大喇喇地摟著她的腴潤肢,臂彎回環,大手抱緊。親密的姿勢,加之她已多年不曾縱高,躍落時失重的身體竟生出恐慌之意來,不自覺地向吳徵懷裡挨去。

臂膀結實而穩定,一下子就讓柔惜雪覺得心安。那隻臂膀既已擁住了自己,即便天塌地陷也不會放手。就像她既已偎依在他懷裡,即便地動山搖也不會獨自逃開。金山寺裡一場意外,兩人之間心心相印,誰也分不開。

懷中的嬌軀柔軟而溫熱,額角靠在肩頭,吳徵心有所低頭一看,女尼的一雙妙目正痴痴凝望著自己。這雙杏仁大眼盈亮如星,閃爍著的柔和光華彷彿星星正在夜空中閃爍。而兩人大鳥般飛翔,女尼的長袍領口被夜風吹開,依稀可見貼身小衣包裹裡兩座山峰怒聳,正四溢著透了的果香。那恬淡虔誠的容顏之下,卻偏有一具蕩傾誘的嬌軀,嬌軀貼身嬌柔,又有誰人能夠把持?

吳徵強忍著在光潔額頭一吻的衝動,報以微微一笑,目光轉,卻又肆無忌憚地在眉眼,下頜與領口深處來回掃視。直看得柔惜雪縮了縮肩,又低下頭去。——不敢去觸碰吳徵熱辣辣的目光,也能擋住領口淌的光。

飄出了小院,又飄過兩座房屋才輕輕落下地來。吳徵將柔惜雪輕輕放下,攜著她的纖手信步沿著長街上走去。空曠無人的街道,沒有人會來打擾,柔惜雪也不怕與吳徵的親暱會被人指指點點。街燈卻皆已引燃,遙遙指向長街的遠方。女尼執掌天陰門多年,向來聰慧,見微知著,立時醒悟過來。

鎮海城的宵固然因金山寺窩藏賊黨一案,但鬧得這般嚴重,多半有吳徵的推手。一來防止賊黨趁亂鬧事,二來也為這一場夜遊。情意雖已入兩人內心,終究難為世俗所容。何況柔惜雪初嘗情投意合的滋味,哪能沒有女兒家的嬌羞與驚慌。再沒有比這樣無人卻又燈火輝煌的長街,更讓她到適然。

兩人牽手前行,漫無目的,也不說話,彷彿這樣走下去便已足夠,順著長街一直走到鎮海城城心。比起許多城池不同,太守府的官衙不在城中心,這裡立的是一塊足有兩人多高的石碑,正面上題四個大字『永鎮江海』。

葬天江養育了大半個江南繁盛之地,可若是江河決口,洪水也會沒無數家園與生命。鎮海城扼江望海,這面石碑便是這座城池名稱的由來與百姓美好的願景。

相攜的手變作十指叉而握,力道也緊了一緊。柔惜雪曾身負絕頂武功,英華內斂,不為外物所驚。失去內力之後連同這份沉穩也一同失去,除非刻意,身體會自然而然地表出情緒來。

吳徵立有所,手掌也緊了一緊,問道:『你有心事?』『永鎮江海……』柔惜雪喃喃嘆了一聲,低聲道:『蒼天憐百姓,近二十年都風調雨順,不見大旱,也沒有洪澇。否則……』亂世之中征戰連年本就是人禍,若再遇天災後果不堪設想。寧鵬翼禍亂世間之後,風調雨順也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吳徵以為女尼又動了什麼悲天憫人的修行人心思,剛要寬,就見柔惜雪轉身抬頭,凝望直視他的雙眸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我……真的沒有旁的選擇。』吳徵心頭一動,拉著柔惜雪在石碑的基座坐下,道:『我聽你說。』『師門裡都知道我是個孤兒,小小年紀就被師尊帶回天陰門。但是除了師尊,也沒人知道我從哪裡來,我的父母為何會早亡。』柔惜雪直了背脊,卻半垂下頭,彷彿在頌著一篇經文道:『我生在河東郡的暘縣,一個巴掌大小的地方。爹爹經商賺了些銀子,家境算得上殷實。家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說話間,柔惜雪的纖手越發冰涼,吳徵將這隻柔荑握得越發緊了,想用掌心裡的溫度給她以暖意:『原來你是家中長女。』『嗯。爹孃待我們四個孩兒幾乎一般喜愛,甚少厚此薄彼,我們家中其樂融融。我曾以為一家和樂,可以讓爹孃享盡天倫……一直到我七歲那年,天降暴雨月餘不停,青河氾濫……』『噝……』吳徵不由了口涼氣。若說葬天江哺育了大半個江南,那麼青河就養育了大半個江北。兩條大河蜿蜒著從西至東,貫穿整個華夏大地。吳徵當然知道青河氾濫會是多麼可怖的事。

『洪濤淹沒了兩岸郡縣,整個暘縣都泡在兩人多高的水裡,我家也沒了……』柔惜雪眼中有了淚光,強忍著哀傷道:『我們一家六口就趴在一棵大樹上,等著人來救,等著大水退去。可是沒有人管我們……不僅是我們一家,整個暘縣都是哭聲和求救聲,可是沒有人來管。那一年,燕秦兩國烽煙不斷,不要說多餘的糧食,就連能來救命的官軍都沒有。我們一家人,就趴在大樹上苦熬了兩天一夜。』『官軍應該不是不想救吧?』『駐守北方的去了三成,還有六成在與大秦殊死搏殺,剩下的一成又怎麼救得了青河兩岸無數郡縣。』柔惜雪搖頭悲涼苦笑:『縣城被淹沒,我在樹杈上坐得渾身痠疼,倉促帶的一點乾糧第一天就已吃完。大樹雖深蒂固,兩天一夜我們實在熬不下去啦。那天半夜裡又下了場暴雨發了水,狂風大雨,到了天剛黎明時娘睏倦已極,一個失手,早就撐不住的小弟掉下樹,一下就被大水衝得不見蹤影。我嚇得呆了,娘哭得肝腸寸斷昏厥過去,倒頭也栽下了樹。他們就在我身邊不遠,我拼了命伸手去抓,卻怎麼也夠不著……只能看著他們被洪水淹沒。』吳徵靜靜聽著她的回憶。這份情來得太快太突然,連吳徵都措手不及。身份年齡的差距自不必說,兩人之間甚至說不上有多絡,更何況她還是位清修的女尼。但在此時,吳徵只覺是個至情而神聖的時刻。柔惜雪的過去罕有人知,連與她十分親近的倪妙筠都不清楚,天陰門裡從來只說她是個孤兒。然而她並不是個天生的孤兒,她也有雙親弟妹。這份壓抑在心中多年的回憶今揭開了面紗,吳徵心跳得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