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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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後廚,玉蘢煙讓僕從們在外等候,才足下發軟地癱倒,大顆大顆的汗珠自頂門髮處冒出,不一時便順著額角滾落至髮梢。那嬌
吁吁,汗透津津,滿面
紅的模樣,極易讓人浮想聯翩……
『不能,不能再減了,至少,至少要讓韓克軍血債血償。』早間曾備下了三份藥膳,幾乎不費多少氣力便減成了兩份。韓歸雁當年不知出生了沒?千錯萬錯,孩子是沒有錯的。且她是吳徵良配,更是吳府裡不可或缺的人物,吳徵不僅是喜愛她,往後更有許多地方要仰仗於她。韓歸雁萬萬不能有事……
第二份是留給韓鐵衣的。他似乎也是無辜的?可肖家無辜的死難者難道少了麼?還有那些淪為奴婢的女眷,無辜者難道少了麼?玉蘢煙反反覆覆,躊躇了許久……
韓鐵衣近來與吳徵走得甚近,兩人似乎在籌劃什麼大事。玉蘢煙雖幾不面,久居皇宮看人看事自有一套道理。來到金陵之後,吳府看似安定了下來。實則真正不需
心的,僅有寥寥數人,譬如尚未成年的顧盼,譬如那個昏
不醒的尼姑,譬如被關押著的燕國公主,譬如無甚本事的自己。
吳徵焦慮難安,幾至夜殫
竭慮!吳府上下能人雖多,具統兵之能的大將之材也就韓氏兄妹二人而已……韓鐵衣幾與韓歸雁一樣的重要,堪稱吳徵的左膀右臂,他也不能有事……
玉蘢煙心中也明白,與韓鐵衣不過一面之緣,可不知怎地,對這位相貌俊秀得堪稱漂亮的儒將,竟有一股發自心底的悉與親切。此情何來不得而知,玉蘢煙只知自己打心眼裡不想害了他。
韓克軍已是風燭殘年,混吃等死,看著也時無多了……不過是早些,晚些而已,要他一人償命已是大大便宜了韓家……玉蘢煙尋找著藉口安
,鼓勵著自己,堅定地朝著那盅特殊的藥膳伸出手去,一觸盅身,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小弟聰明伶俐,韓克軍中毒身死之後他一定會猜到是我乾的!他會怎麼看我?
會不會趕我走?會不會原諒我……
玉蘢煙不敢想下去。這事兒只消做了,就是對吳徵巨大的傷害。可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做,又如何給肖家列祖列宗一個代?玉蘢煙深
自己身上套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不敢,也不想掙脫。
為了復仇而在皇宮中苦熬的孤寂子,幾乎燒盡了生命裡的一切。若不是吳徵突然闖進了天澤宮,現在自己定是枯骨一具。吳徵給予自己的,不僅僅是冷宮中沒
沒夜的念想,以及
撥心絃的悸動。他一次又一次地冒險來到天澤宮,這幾年來幾乎恩同再造。
最落魄,最艱難之際,吳徵也沒有忘卻了玉蘢煙。一路歷經艱險至此,這一座剛剛開始煥發生機的府邸,正欣欣向榮,每一處都讓玉蘢煙深深眷戀,更捨不得離去。
造化人,恩人與仇人居然是同在一處屋簷之下極親密的夥伴。
抉擇之兩難,幾如抉擇斷去哪一條手臂……海樣深的血仇是這許多年來刻入神魂的執念,而蹉跎半生之後,從前的子一去不復返,就像枯萎的鮮花不再盛開,與眾不同的吳府是無法割捨的眷戀。
玉蘢煙艱難支撐著自己站起,整理好心緒,將盛給韓克軍的小盅抓起,放好,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只取他一人的命以報肖氏一族血仇!韓克軍死,此仇從此一筆勾銷……
『來人,幫我端上去。』僕從們端起一個個托盤向用膳的廳堂走去,玉蘢煙又是一陣懼怕:撕破了臉皮之後,小弟會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韓歸雁那一邊……他一向講道理,在府上做主的更需講道理……可有些時候,他也有些蠻不講理……
恍恍惚惚中已回到廳堂,玉蘢煙低著頭道:『小小心意,請諸位品嚐。』不知是為了褒獎她的用心,還是為了更好地寬她的緊張,吳徵身邊的位子已空了出來。
男女的藥膳分開,玉蘢煙一一親自端上,唯獨韓克軍那一盅又有不同:『韓老將軍用的也有些不同,以溫補為主……韓……韓老將軍請慢用。』『多謝。』韓克軍深嗅了一口嘆道:『老夫一貫愛用藥膳。藥味兒大多人不喜歡,老夫卻覺得是異香撲鼻!玉姐兒這一盅前所未聞,倒要大快朵頤!』『且慢。』玉蘢煙剛在吳徵身邊坐下,聞言心中一驚急忙阻止,頓時又覺自己失態。此刻已顧不得這些旁枝末節,她妙目望著清澈又冒著清香味兒的藥膳湯,又打量著韓克軍鬚髮皆白的蒼老容顏,心中忽有股萬事皆休之念,面上現出哀慼與厲
道:『你……你不準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百
集,千迴百轉的念頭全數糾結在一起。玉蘢煙又氣又急,熱血上頭,意識漸漸模糊,望向韓克軍的怨毒目光漸漸失神,脫力暈去……
廳堂裡旋即亂了起來,只見吳徵一手扶著玉蘢煙,一手從韓克軍面前取過小盅,才徹底放下心來一樣,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幾乎脫力,緩緩道:『前因後果,我大致說與你們聽……梁興翰登基不久發生了件大事……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肖家被滿門抄斬……』怒火像烈陽臨於頭頂炙烤著己身,焚人慾裂。悔恨又像酷寒的深淵沒過了際,錐冷刺骨。只有後心裡一股暖融融的溫和氣息徐徐入體,護持著
口一點心火不滅,更讓寒暑
加的身體漸漸舒適,漸漸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玉蘢煙在一個機靈中驚醒。視線漸漸凝聚,正是自己悉的小屋,四角里放置了冰塊,清涼宜人。一身汗溼的衣物也不知被何人換去,不僅清
,更似是
心挑選過。
以素白為底的對襟款式有些莊重,亦含孝意。袖口與領口的淡粉著在她麗質天成的身上,頗有幾分曖昧之意,大異素白的莊重。不過若留心一看,淡粉之於素白衣襟的袖口與領口,頗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花片頂上的那一抹嫣粉。
玉蘢煙左右打量,向著嘩嘩的水聲望去,只見吳徵擰乾了一面方巾,又取了只水杯,笑地坐在她身邊道:『還有些頭暈?』已許久未曾見到吳徵這般真心的笑容。眉宇舒展,目帶笑意,闊口咧開,毫不掩飾地展
一嘴發亮的白牙。比之近來時不時魂不守舍的強顏歡笑,不知舒心幾許,好看幾許,竟讓渾渾噩噩的玉蘢煙看得一呆。
『有些難受……』玉蘢煙陡然念起此前之事,心中黯然,珠淚忍不住滾了下來。
『無妨,無妨的……』吳徵及時將她抱在懷裡,以方巾擦去淚痕道:『心裡有事該當說與我聽,從前在皇城裡你不願連累我,不說也就罷了。現下到了這裡,若還瞞著我,今後還怎生過子?』玉蘢煙不及去辨認吳徵暗藏的情話,哭泣止不住道:『我不知怎麼說……』『若能委婉,那便委婉些。不能委婉便直說,大不了咱們吵一架最多了,還能怎地?夫
之間過
子,上至帝皇,下至平民百姓,可不都是如此麼。』吳徵心疼地道:『早說開了便是好事,韓老爺子有話要單獨與你說。』『啊?』玉蘢煙吃了一驚,抬頭望向吳徵,見他一臉如釋重負的欣
,不明所以。她隱隱然猜到吳徵可能知曉了什麼,冷然道:『他為什麼叫見我?』『有些事,從前說不得,現下就沒什麼顧慮了。韓老爺子有滿腔話語,正要與你說一說。他與肖老爺子的
情匪淺,就算後事也可互相托付的!』什麼?玉蘢煙聽吳徵說可
託後事,又不明韓克軍要見自己之意,心中忽起一股衝動!正是如此,從前的顧慮現在已不復存在,說了出來又能怎地?分明是韓克軍對不起肖家,自己正當義正詞嚴!可她生
的倔強裡,又自有一股柔弱,一想要獨自面對殺父仇人,滿腔恨意之中,也生起幾分懼怕道:『好!不過,小弟你能不能陪著我。』目光裡幾近哀求,吳徵一想內中隱情,玉蘢煙神魂不寧之下還真的未必支撐得住,遂道:『姐姐既然想,我就陪著你!我去請韓侯進來。』韓克軍拄著柺
,在吳徵的攙扶下進了小屋,在偏廳坐好。吳徵又扶著玉蘢煙起身,喂她喝了口水,才陪著她與韓克軍隔桌對坐。
清香的橙汁水入口酸甜,令沉重的腦門也神一振!玉蘢煙有吳徵陪伴壯膽,當下咬著
瓣,直視韓克軍的雙眸,此刻又恨不得一刀將他殺了。只是她那目光裡悽婉十足,看上去倒像是幽怨之意多些。
『玉姐姐這人,就兇不起來。』吳徵心中暗笑之時,韓克軍先拱了拱手道:『敢問,你的本名可是肖初玉?』被說中了心事,玉蘢煙緊咬銀牙,沉聲怒道:『不錯,我是肖初玉!你當年將肖家滿門血洗,肖家少了誰人你自是一清二楚了!』韓克軍釋然地頻頻點頭,渾濁的雙目漸漸空,似回憶起了往事,呢喃道:『記得,每一個人,我都記得。老肖剛正不阿,老夫一向與他相善,也是佩服的……聖命難違,當年,真的好難……三月的查辦期限過去,我好像老了十年不止……怕不是也折壽了十年。』『你滿手血腥,
夜夜肖家的冤魂都要來找你索命,十年已是便宜了你!』玉蘢煙罕有說出惡毒話語之時,韓克軍還不以為忤,倒讓吳徵滿臉尷尬。他不敢
嘴,只能目視韓克軍快些說出箇中隱情,又拍著玉蘢煙的手,示意她莫要
動。
『不錯。老肖將後事託付與我,可恨我又旨意加身,無能為力……有負重託,甚憾,甚憾。』韓克軍也不願糾纏,從懷中取出一紙已發黃了的書信遞與玉蘢煙道:『老夫愧對肖家,這一封書信原是老肖於危難之時付於我,現下還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玉蘢煙不知還有許多隱情,聽韓克軍的意思,肖英韶臨危之際還囑託韓克軍後事?不由將信將疑地接過書信展開。
【韓君見啟,韶見機一事,或大難臨頭……萬望韓君憐肖家一向忠正良直,若得便宜處,為我肖家延續一份香火。肖英韶頓首百拜!】書信保存良好,信上的字跡十分潦草。玉蘢煙幼時得《毒經》傳承,與肖英韶常有接觸,自然認得他的字跡,貨真價實。
『這一回涼州之行,老夫本意是此生最後一次出遠門。』韓克軍悠然道:『從前許多事兒放不下,這封書信也鬼使神差地帶在身邊。老夫當年能做的事不多,知道你身負肖家傳承,找不著你便草草結案,陛下也未過多追究。其實當年,許多人都身不由己,連陛下也是……他初登大寶,容不得汙點,更要藉機清洗朝中異己,肖家不得其時。他明知老夫與肖家相善,還要老夫領旨,多多少少存了網開一面的意思。前些子,徵兒與老夫說起你的身份,老夫才想起當年陛下始終捨不得殺你,只是囚
於冷宮要你壽終正寢,怕是已知曉你的身份。他心裡對肖家,始終還是懷著一份歉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