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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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月光的寒澈,彷彿將人無窮無盡浸在霏微的雨中。
香墨想,到了夏就好了。
到了夏就是繁華似錦,再不會這樣空空如也…
陳國曆二百三十五年的五月,夏來的早,牡丹開得極盛。
碧池池水漣漪,繞着一帶短短朱漆紅欄,欄畔姚黃魏紫,猶有幾本如美人的紅衣只卸了半肩,花
笑,並未全開,數本雪擁藍關倒開得雪白燦爛,映着正濃
,滿眼的妍麗。錦繡一般的花影橫披,天然一張穹幕,把前後窗紗都映成斑斕一般,繁華似到了極處。
窗前站的久了,緙絲紫鸞鵲譜的輕衫了
光,附在身上便微微的帶出了一身薄汗,香墨卻依舊不曾移動,只帶着些慵懶的對身後久候了半晌的麗女官道:“怎麼有興致出宮來?”
“去夏來,皇后娘娘舊疾又犯,便譴了奴婢來,指望着夫人尋來藥引。”見香墨並不答話,麗女官就垂首徑自又説了下去:“魏淑媛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因躲在了太后的宮中,皇后娘娘也是前些
子才得到消息。”話説道此刻,麗女官蓄意的停上了片刻。可等了半晌,並不見香墨回聲,不由抬頭看去。
輕衫織工是頂緻的,緙絲紫鸞雙翅織金微凸,在
光下散發出鵝黃
的淺暈,仿若水
月華。但此時瑟瑟晃漾不定,似
展翅飛出經緯牢籠。麗女官忙把心神按定,方覺出香墨是在無聲的輕笑。
“當我就覺得,魏淑媛是一個十分聰慧的女人。”
“夫人打算如何辦?”
“我?我是攥在皇后的手中的,她説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麗女官聞言彎一笑,福身無聲退出。只留青玉香爐內一段烏青的煙嫋嫋升起,薰染着一種死寂。
窗外,繁華鼎盛,比殘冬光景迥然不同。
只是不覺成恨俱凋零,到頭仍是空空如也。
大漠裏的夏,
頭仿如鯨
牛飲,
盡了地上每一寸的水分。藍青站在烈
下,覺得手裏的弓弦都變成了乾澀的刀,一寸一寸割進手指,滲進血
。眼被酷熱蒙的一層模糊,手不
了力,箭離弦而出,未曾來得及凝力的箭還未到靶心就失了力氣,軟綿綿的落在地上。
幾乎就是同一瞬間,烏黑的鞭帶着尖利的呼嘯劈頭而下,藍青面頰上立時就出了一道血痕。眼前的薄霧迅疾溶散開,連同那燠熱腥鏽的血氣一同,讓藍青微微的眩暈。
他並不敢言聲,只撫面垂下了頭。
着了一身輕甲的陳瑞站在藍青身旁,手執的鞭蜿蜒頎長,淡淡的淺黑,像一條蛇馴服在他的掌心。因這一鞭揮的格外用力,蛇的信子上還有着點點的血滴。
“持弓最忌心神不穩,這樣出的箭還不如不
!我朝世宗皇帝,因其母失寵被囚冷宮,為恐人發覺,習箭時以棉被覆靶,且發箭必先端凝三刻,以保每箭不失!”一番話説的緩緩淡淡,語調不高口吻卻已嚴厲。藍青還是低首,雙目雖然垂着,但神
間已表明陳鋭的話與自己沒有絲毫關係,便似入耳又非入耳。
陳瑞看着他,聲音裏已經有了怒意:“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箭撿回來!”藍青微微抬起眼睛,停了一會彷彿才回過神來,無言地邁步,拾回箭,重又引弓發弓。
就這樣無數次反覆間,身上鞭痕漸漸增多。
陳瑞的府邸位於沙漠中的天絲城,只佔地就佔了城池的三分之一。天絲城並不因盛產絲綢而得名,也並不是與穆燕對持的軍事重地,但卻是與海外販絲必經的中轉地。城內因有陳瑞府邸坐鎮,故經商者在這穆燕與陳國屢屢戰的亂世,多在此購入宅邸。但因安氏所居之處,是依照東都閨閣內院的時興樣式仿造而成的小樓,天絲城的宅邸皆不敢超過此高度,便是原有的樓台也拆掉了。所以此時自安氏窗前放目望去,晴天裏是塵土飛揚的道路間商鋪林立,卻都平整畫一的整齊。
站在窗前的不只是安氏,還有契蘭。兩人一個正室,一個盛寵,故其他妾侍眾星捧月一般簇擁着。眾人都目不轉睛的望住陳府後園的小教場,藍青默默的身影在濃烈裏即便裹着一層輕甲,仍出奇的單薄。遠遠看去,已經不知捱了多少鞭子的手臂在持弓時,已經發起顫來。
契蘭個耿直,從不藏掖,想到什麼就説了。
“真可憐。”安氏手中極輕的搖着團扇,垂眸,隱在陰影處的面上只是那麼淺淺一笑,鬢旁翠華搖搖,更襯得她向來不喜照在的面龐出奇白晰,如雪般近乎透明。半晌,她拖着腔調接道:“是啊,那孩子確實可憐,被打成那個樣子。”繁花一般的妾侍眾忙一疊聲的應着,契蘭極大的眼眸光閃爍,安氏暈着藕荷之
胭脂的
輕輕地抿着,笑意憧憧。
月上中天時,藍青才回到屋內,衣衫也未下就倒在了牀上,疲憊疼痛的身體得到休息,讓藍青已經恍惚的頭腦也活了過來。可是緊接着,全身的鞭傷也活了過來。面頰、
口、後背…彷彿是無數蛇口留下的毒,自傷口蔓延,牽痛到了骨髓之內。藍青蜷成一團,痛的睡不着,又不敢翻身,觸動了傷痕,就又要痛上加痛。
猶在緊閉住眼,只盼睡着了不再覺得痛煎熬着,鼻息間突地馥郁的芬香。
藍青一驚,正眼喝道:“誰?”
“噓!”女人柔軟的手指匆忙覆在藍青的嘴上,然後另一手輕佻的在他眼前晃着藥瓶,輕聲道:“這是紅藥,治療這種外傷最好使了,塗上只消片刻功夫,你就不會那麼痛了。”女人在漆黑中坐在藍青身旁,開始迅速而又靈巧地解開藍青身上的輕甲牛皮繫帶。在他明白過來之前,身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輕甲內衫便連着凝結的血,殼似的上剝落開來。他不
皺緊了眉,那一雙細膩的手卻沾了一點温温的東西緩緩的在傷口上抹開。
藍青吃力的抬起頭,藉着半掩窗户的月,方才看清來人,費了點勁,才説出話來。
“多謝七夫人。”契蘭的手頓了一下,才輕笑説:“有什麼打緊,謝什麼?”片刻,一邊塗着藥,一邊隨意問道:“你從哪裏來?”温温的藥膏只消片刻就慢慢地蔓延開藥力,好似一碗烈酒直直的淋下,鑽進他的綻裂血裏。藍青倒
了一口涼氣,咬緊了牙關,字句從齒縫中迸出:“不知道…”契蘭又是一聲黃鸝般的輕笑:“那你來這裏做什麼?”眼前模糊起來,彷彿有
光事影飛逝閃過。藍青凝住神,只説:“不知道…”
“嘴這麼嚴實?”契蘭已塗完紅藥,站起身來到窗旁,回身甩手一扔,便丟給他一個製的牛皮酒囊,又問:“那你叫什麼名字總可以告訴我吧?”契蘭只穿了件沒有領子寶藍紡綢短衫,卻也
緻的闊鑲寬滾,齊到
間,配着寶藍縐褲,格外伶俏的立於窗畔。月光自天邊傾下,或濃或淡,照拂她兩鬢茉莉花如血,愈顯出青溜溜的一簇烏雲。
藍青的心突突跳起來,那團黑雲逐漸模糊了眼。
陳瑞含着一抹奇特而淡薄的微笑,望住他,卻又似本不曾看他。只對他道:“你要記住,自今
起,你的名字叫封旭,但這個名字你不許告訴任何人!”
“不知道…”藍青扯了扯,撥開木頭
子仰頭就將酒倒進嘴裏。
這是他從未嘗過的酒,劣質而馥郁,彷彿契蘭身上的芬芳。飲的急了溢出來的酒順着藍青的脖子到
前裏去,洇濕傷口,辛辣卻稍稍緩解了紅藥撕裂一般的痛勁。
“你可以叫我卡噠爾。”藍青一邊擦拭着邊的酒,一邊回道。
契蘭怔忪一下,點點頭,然後彎起眼眸笑了。那種笑意就象暖風吹過乾澀了一整個冬的突地,突然之間就
暖花開。
“卡噠爾?你不是穆燕人卻有個我穆燕人的名字。”
“你是穆燕人?”
“我母親是穆燕人。”契蘭面上的笑漸漸收攏,凝視着藍青,説道:“我父親是南夷人,所以我是南夷人。”説完,又翻了窗子走了。
藍青倒在牀上,自半開的窗看去,蒼穹下的星月都隱去了光亮,夜幕漆黑的可怕。
陪伴他的只有口中久久的不去的劣酒,和漸漸紓解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