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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了不起的馬當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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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趕緊跑過來“對不起,不小心的。”我連忙説。

“説實話,你真的蠻幸福的吧,你有天天,還有馬克。是不是?很齊全了,生為女人若能如此就是幸福啦。”她繼續抓住我的手,我的手心突然爆出了冷汗。

“什麼馬克?”我強作鎮定。此時一箇中學生模樣的服務生正在拿眼睛覷着我們,兩個談論着私人生活的年輕女人總能引人注目。

“你別裝啦,什麼能逃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很毒的。我還有直覺,在南方做了好幾年的媽咪可不是白做的。”她笑起來“放心,我不會給天天説的,那樣會要了他的命。他太單純太脆弱…而且你也沒什麼錯,我能懂你的。”我雙手抱頭,貌似温和的本酒在我身上起了作用,頭開始暈了,要飛起來了。

“我醉了。”我説。

“去做一下臉吧。就在隔壁。”她結了賬,拉着我的手,走出餐館的門,推開隔壁美容院的門。

美容院不大,四周牆上掛着一些真真假假的畫,據説美容院的老闆本人很有藝術修養,不時會有男人推門而入,不是來看美容牀上的女人,而是來買牆上一幅林風眠的真跡。

淡淡的音樂,淡淡的水果香,淡淡的小姐的臉。

我和馬當娜分躺在相鄰的小牀上,兩片青瓜涼涼地放蓋在上眼睛,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輕柔的女人的手指在我臉上像魚一樣划來琢去。音樂催人入眠,馬當娜説她經常在美容院裏邊做臉邊睡覺,那樣的氛圍是屬於女人之間某種惺惺相惜的默契的。被一雙玉手撫摸着臉的覺可能比男人體貼好上幾倍。緻的美容院裏瀰漫着某種類似累斯嬪亞文化的氣息。不知哪一牀有人在紋眼睛,能聽到金屬劃在裏輕微的嗞嗞聲。有點令人悚然。然後我放鬆了,懷着一覺醒來會貌若伊麗莎白·泰勒的可愛心情糊睡去。

桑塔納車繼續在夜晚的寂寞高架橋上風馳電掣,我們聽着電台着煙,有種安靜如水的氣氛。

“我不想回自己的家,太大太靜了,沒有男人陪着就像個墳墓,能去你家嗎?”她問。

我點頭,説好的。

她長時間地呆在浴室裏,我撥通了天天住的酒店的電話,天天的聲音顯得睡意蒙朧(他在電話裏總是睡意蒙朧),像悉的氣通過長長的電話線傳到了我的耳朵裏“你已經睡了嗎?那我以後再打給你吧。”我説。

“哦,不,沒關係…我覺得很舒服,好像做了個夢,夢到你,還有鳥叫聲,唉,我想吃你做的羅宋湯…上海冷嗎?”他着鼻於,好像有些冒。

“還好,馬當娜今晚和我一起住,她心情不好,阿dick和硃砂成了一對…你和線團的身體都還好吧?”

“線團在拉肚子,我抱它去醫院打過一針,又吃了點藥,我有點冒了,從海里游泳回來就這樣了,不過沒關係吧,我看完了希區柯克的《倒計時》,覺得風格像古龍的某些武俠書,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我親眼看到的事,就在昨天我坐在一輛巴士上的時候,碰到一個小氓,看上去才十四五歲的樣子,他當眾把我旁邊的一箇中年婦女脖子上的金項鍊搶走了,也沒人去阻止他,他就跑下車跑得無影無蹤了。”

“真恐怖,你要當心哦,我很想你。”

“我也是,想念一個人的滋味也很好吧。”

“什麼時候回來?”

“看完這些書,再畫些素描以後吧,這兒的人跟上海不一樣,覺到了東南亞某個地方。”

“好吧,吻一下。”於是電話裏一片咂嘴聲,最後數着1、2、3兩邊同時掛了電話。

馬當娜在浴室裏叫我“給我一件浴衣,親愛的。”我打開衣櫃,拿出天天的一件棉質袍子,她已經把浴室的門打開了,正在煙霧騰騰裏擦乾身體。

我把浴袍扔過去,她做了一個夢式的挑逗動作“你覺得我的身段怎麼樣?還有誘惑力嗎?”我雙手抱,上下看了一遍,又讓她背轉身,她順從地轉過去,然後又轉了一圈。

“怎麼樣?”她熱烈地盯着我。

“説實話嗎?”我問。

“當然。”

“有很多男人的烙印,至少,也有100個吧。”

“什麼意思?”她依舊沒穿上浴袍。

房不錯,雖然不夠大,可很巧地向手掌,腿很優美,脖子是你身上最美的部位,西方上社會的貴婦才會有如此美脖,但這具身體很疲倦,保留了太多異的記憶。”她一直在捏自己的房,滿懷憐惜,又視如珍寶,隨着我的話又向下輕撫長腿,向上摸長而纖巧的脖頸。

“我疼愛我自己,越疲倦越老就越疼愛…你不喜歡嗎?”我從她身邊走開,她摸自己的樣子讓人受不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會有反應。

“這兒比我家還舒服!”她在我身後嚷嚷着。

她要跟我聊天,我們睡在一張牀上,蓋着鴨絨被,腿碰着腿。燈擰得暗暗的,可以越過她的鼻子看到衣櫥和窗户。復旦讀書的時候同室的女孩就有這種同牀共寢的習慣,女分享彼此的秘密、歡樂、慾望、恥辱、夢想的最好地點大概就是共用一張牀了。這當中包含着奇異的友誼,憑直覺產生的信任,還有為男人們所無法理解的潛意識裏的焦慮。她説她的往事,作為換,我也貢獻出自己的往事,當然沒有像她那般濃彩重墨。

她的生活更像一行酒醉後的狂草書法,而我的,則是一行圓體字,痛苦、不安、快樂、壓力並沒有使我顯得更怪異不羣,我還是圓潤的可愛的女孩子,至少在部分男眼裏是這樣。

馬當娜生在上海閘北區的棚户區,從小的理想是當藝術家(結果是找了不少藝術家情人),但16歲就逃學了。她父親和一個哥哥都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拿她當靶子來揍一頓,漸漸地,這種暴力有了侵犯的傾向,他們踢她股,把煙蒂往她口扔。她的媽媽懦弱無能保護不了她。

有一天她一個人上了火車來到廣州。她沒有選擇,在一家酒廊作陪酒小姐,那時候南方城市正處於空前發展的中,有錢人很多,有錢人的錢也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她有上海女孩特有的聰明,一舉手一投足的氣質也優於其他外省女人,客人都喜歡她,捧着她,願意為她做事。她在圈中的地位直線上升,手下也開始招了些女孩,自己做起了生意。

當時她的綽號是“洋囡囡”一種上海人對又白又漂亮的女孩的呢稱。她穿黑細肩帶長裙,手戴仰慕者送的鑽戒,黑髮披在蒼白的臉蛋上,像住在幽幽深宮層層幔簾後的女王,手裏縱着由錯綜複雜的關係網所編織起來的無上的權力。

“那段時間的生活場景回想起來真像隔了一世,可以用一個簡單的標題來概括,《美女與野獸》,而我就是掌握了馴服男人的規則,也許以後等我老了,也寫一本專門給女人看的書,教她們怎麼正確掌握男人的心理,還有他們的劣是什麼,就像打蛇要打七寸一樣。男人也有最虛弱的位。現在的小女孩子雖然早,也比我們那時候更厲害更勇敢一些,但女人在很多地方還是要吃虧。”她把枕頭的位置挪得更舒適點,看看我“是不是?”我説“歸結底,社會的現有文化體系貶低了女清醒認識自身價值的必要,厲害一點的女孩會被譏諷為‘魯’,柔美一點的女孩則被看做‘沒有頭腦的空心花瓶’。”

“總之,女孩子們必須完善自己的頭腦,聰明一點總沒有錯。”她停下來,問我是不是同意,我説同意,雖然不想標榜自己為女權主義戰士,但她的話真是一點也沒錯。使我發現了她頭腦中潛藏着深思慮的那個地方。

“那你怎麼嫁給…嫁給你去世的先生的?”

“發生了一件事,那事教育了我,使我明白自己在那個圈子裏再怎麼能呼風喚雨,也只不過是一個易凋的紅顏…我當時特別喜歡新來的一個成都女孩,她是川大學管理的大學生,看過很多書,能跟我談論藝術之類的話題,(對不起,我雖然很俗,可對藝術這個詞總懷有孩子氣的好,當時我的男朋友裏有一個也是畢業於廣州美院的畫家,跟阿dick一樣畫超現實主義的油畫),那女孩暫時沒地方住,我就請她和我一起住。就在一個傍晚,突然有三個兇巴巴的男人上門找她。原來她跟他們是同鄉,當時他們籌了款給這女孩來廣州炒期貨,結果一夜之間10萬塊就炒沒了,被斬了倉,女孩身無分文只好做小姐,但她一直躲着同鄉,也沒通報消息,最後這幾個男人就揣着刀找上門來。我當時正在浴室洗澡,他們發現我也把我帶走了。那情形真是恐怖,我的房間被翻得一塌糊塗,首飾和3萬現金都被拿走了。我説這事跟我無關,放開我,他們就用布我的嘴。我覺得想把我和女孩賣給跨國人販子會運到泰國、馬來西亞之類的地方。”

“我們被關在黑屋子裏面,我腦子裏死沉沉一片,絕望透頂,四周有種隨時會發生什麼的不祥氣氛,想想幾小時前我還在過錦衣玉食的生活,現在卻淪為一塊待宰的,我的命是什麼樣的命啊。他們來了,毒打那女孩,説她真是做‮子婊‬的料,然後把我嘴裏的布也拿出來,我決心抓住這機會不顧一切地要救自己一命,我説出長長一串黑白兩道上的人物名單,從公安局頭頭到每一條街上的黑道大佬。他們猶豫了一下,一起去門外商量了好長時間,好像還有爭執,然後一個高一點的男人走進來説,‘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洋囡囡,這是一場誤會,我們馬上送你回去。””她的手冰涼地握着我的手,隨着敍述的展開,手指在微微顫慄。

“所以你選擇嫁人了?”

“是啊,退出江湖嘛。”她説“當時有一個做房產成了千萬富翁的老頭子一心想娶我,最終克服了跟一身皺紋的木乃伊睡覺的噁心,我還是嫁給他了,我猜他也活不長,結果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現在的我有錢有自由,比大多數女人幸福,雖然也無聊透頂了,可還是比紡織廠下崗女工好吧。”

“我們鄰居家主婦也下崗了,但不見得有多慘,照樣做了熱菜熱飯等老公,小孩回來,一家三口圍着桌子開開心地吃飯晚,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你這一點會拿走你另外一些東西,所以我有時也蠻理解鄰居們生活中的幸福涵義。”

“好吧,就算你説得有理,睡覺吧。”抱着我的肩膀,鼻息漸漸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睡不太着,她和她的故事像一個光源一樣不停地往我大腦裏放送刺的光,十二道顏替閃爍,尤其這個身體還緊緊挨着我,我能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她的憂傷和她的夢。她存在於可信與不可信的邊緣,存在於火焰與冰雪的邊緣,她身上有攝人的(作為女我更清楚地受到),也有駭人的死(她有常人少有的經歷和神經質,隨時隨地會失控,會像把刀一樣傷人)。

我試着把她的手掰開,只有離她遠點才能睡着。可她把我抱得更緊了,隨着一聲夢中的呻,她開始熱烈地親吻我的臉,她的嘴像飢餓的蛤蜊濕潤而危險。可我不是阿dick,或者她生命中其他的男人。我死命地推開她,她還是沒醒。夜朦朧中,她像長藤一樣緊緊纏着我的身體,我渾身燥熱,驚慌失措。

然後她突然醒了,睜開眼睛,睫濕濕的“你為什麼抱着我?”她低聲責問我,但還是可以看出她高興。

“是你先抱我的。”我低聲辯解“哦,”她嘆了口氣“我做夢了,夢見阿dick…可能是我真心喜歡上這小子了,我太寂寞了。”她説着,起身下牀,整理一下頭髮和天天的浴衣“還是去隔壁睡吧,”她走出門的時候突然笑起來,臉上滿是詭異表情,轉身問我“你喜不喜歡我像剛才那樣抱着你?”

“god!”我對大花板做了個鬼臉。

“我覺得我喜歡你的,真的,我們可以做得更默契,這可能是因為我們的星座相合。”她作手勢制止我開口“我指的是,我也許可以做你美麗小説的經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