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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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下男兒的的背脊得筆直,莊重而投入。女尼彎着
,嬌弱而憂傷。
『我難過極啦,哭了很久很久,都不知怎生捱到了傍晚。那時風雨停了半天,洪水也略為褪去,暘縣城裏像一個大泥潭。我看見爹爹瞄準浮木算計了許久,才對我們説,他想辦法去找些吃的。我當時已傻了,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爹爹真的能找回吃的來。他抱住浮木的時候回頭朝我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説出來,也再沒有回來……』『爹爹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坐以……沒有希望,所以想搏一搏,他很勇敢。』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以吳徵現在的本事看來,當年柔家均身無武功,也不是大富大貴才遭致慘禍。可是他完全能體會到他們當年的絕望與悲傷。
『他可能要囑咐我好好活下去,也想囑咐我照顧好弟弟妹妹。可是……我一點都做不到……』柔惜雪抹了抹眼淚,一時泣不成聲難以再説下去。
『你當年還小,天災面前,人力何其微薄,爹爹也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才沒有多言,你的家人也不會怪你。』吳徵盡力寬,卻總覺言語有些蒼白。但是面對這等大禍,什麼都顯蒼白。
『嗯。』柔惜雪收拾好了心情,繼續説道:『爹爹一走就沒再回來,我捱到半夜才明白過來,爹爹怕是回不來了,災難之下,人命如螻蟻,連洪中的一
爛木頭都不如。我好容易才冷靜下來,弟弟又哭了,在樹杈上睡着的小妹已經沒了氣息,怎麼喚她都醒不來。那棵大樹在水裏泡了好些天,已有鬆動的跡象,我明白若是再這樣下去,遲早還是要死。』『一個七歲的女娃兒,已經很了不起。』柔惜雪一把抹乾了淚珠,
了口氣,似平靜了許多,緩緩又道:『天明之後大水又稍退了些,我與弟弟説一同抱塊木頭去求生路,他天生就怕水,死活不肯下樹,也實在餓得丁點氣力都沒了。我不願放他一人呆在樹上,但我更怕像此前看着家眷一個個地死去。只能咬牙下水抱了塊木頭隨波飄去,看看有沒一線生機。若能尋着些食水,一定拼了命也要送回來。』『很勇敢。』吳徵完全能想象一個飢寒
迫的七歲女娃兒貿然下水,會有多麼大的風險。而且,她連坐着都快沒有力氣,就算取到糧食又如何回得來?除了勇敢與不甘坐以待斃的一口狠勁以外,這麼做並不可取。話又説回來,當下換了任何一人,也只有搏一搏這一個辦法。
『很傻,是嗎?』柔惜雪苦笑着,地望了吳徵一眼。男兒鄭重地聽着她的無奈與無知,只把手握得更緊,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了自己冰涼的纖手與悸動的心房。她抿了抿
,自嘲一笑,道:『我下了水便有些後悔,衣衫泡了水之後,沉重得像鐵做的一樣。我
本沒有一絲力氣去踢水前行,只能被
淌的大水衝着走。我的運氣不錯,浮木被衝到城牆邊停了下來,我聽見城頭有人聲,還有煙霧冒起,趕緊順着階梯爬了上去。』柔惜雪目光空靈,陷入回憶裏。吳徵卻始終注視着她,女尼説到這裏,目光竟
出無比恐懼之
來。她曾為天下武功最強的幾人之一,居然會對小小的暘縣城頭髮生之事念念不忘,且這份恐怖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連吳徵也不由緊張起來。
柔惜雪的嬌軀在夏夜裏冒出了冷汗,寒噤似地抖個不停,呼急促,吳徵甚至能聽見她的牙關打顫聲。她拼力安定下心緒,緩緩道:『城頭上有一口鍋,鍋下的火焰還未完全熄滅,燃燒的木料
濕得很,當時還冒着濃濃的黑煙。五個人圍在鍋旁,聽見我呼救的聲音一同朝階梯口看着我,他們一身髒亂看不清本來的面貌,我只記得他們的眼神……』柔惜雪越發恐懼,嬌軀蜷縮着抱緊想要緩解驚懼帶來的寒意,道:『我看見鍋裏黃黃的湯水,他們也沒有清水,只能就地撈起洪
的髒水做湯。火堆旁有小半片孩童的殘軀,有一個人正抓起鍋裏一個孩童滾爛了頭顱,看見我之後才丟回鍋裏。他們……他們在吃人……他們……他們看着我……』饒是吳徵做好了心理準備,仍然覺得亡魂都冒了出來。除了為這種人倫慘劇而
骨悚然之外,更為柔惜雪而擔憂。即使她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吳徵仍忍不住將她擁在懷裏,一邊撫
着她,一邊也切實
受着嬌軀,彷彿這樣才能將她牢牢地抱緊,當年那個七歲的小女孩才得以逢凶化吉。
『我永遠都記得那五個人的目光,我……我見過太多可怕的目光,即使霍賊的陰險狠毒,都沒有這五個普通人的目光來得可怕……他們已不算是人,他們就是惡魔……』嬌軀顫抖漸弱,變作劇烈呼的起伏。
透了醇甜果香直往鼻尖裏鑽,吳徵也沒有丁點心情深嗅一口,只是緊緊摟着柔惜雪。五個驚懼到已絕望的成年男子,幾天來剛剛大吃了一頓吃了個半飽,驟然間見到一個姿容初長開的水靈女娃兒。吳徵猜得到這樣的目光意味着什麼,——簡直是送上門來的
慾佳品,獸慾得以滿足之後,還是下一頓美餐。
吳徵抹了把額角冷汗,再幫柔惜雪擦去她額前的汗水,憐惜地道:『天災人禍,禮法崩壞,生生地將人成了惡魔。』『嗯。他們不是人了……我很害怕,但是我知道不能表
出來。可是我半點力氣都沒了一動都不能動,只能咬着牙站着,一步挪不開,也不敢倒下。我
覺站在那裏就像等死,多挨一刻算一刻。其中一人問我,小姑娘,你家人呢?怎地一人來到這裏。我回答説,一家人在樹上困了兩天,剛有官差把我們救了下來,官差撐了條小船把我先送來這裏,讓我在此等候。』『你當年那麼小,做到這些已經難能可貴。』即使這個世界的人都早
,但柔惜雪並非出身世家大族。她在七歲幼齡之時連逢劇變,居然還能冷靜下來盡力博取一線生機,無論聰慧還是勇敢都已顯
出上上之選的天資。
『就是自作聰明而已。』柔惜雪斜倚在吳徵肩頭道:『那五人一齊笑了起來,笑得好可怕,因為其中有一人就是官差……我的謊話讓他們逮個正着。那人説道,官差?老子就是官差,連縣尉大人都不知在哪裏,老子險些就被活活餓死,還哪來的官差救你?説着,這五人就撲了上來……』吳徵摟着她的香肩,聞言手掌一緊,心中更疼。女尼經歷的坎坷已太多,吳徵更不願聽見她幼時除了痛失至親之外,還有什麼傷害。
『當時我還不懂會遭逢什麼,只在害怕被他們吃了,一顆心就像往深淵不停地沉下去……』柔惜雪説到這裏,緊繃的嬌軀終於鬆弛下來,道:『他們撲到一半,就被五顆飛來的石子打中,倒在地上痛呼。』吳徵也終於放鬆下來,道:『是你的師尊?』『嗯。她足下綁着兩片大木板,藉着些浮力踏水而來,恰巧救下了我。但也沒殺那五人,只哀痛地念了幾篇超度經文後對我説,他們也是為災難所迫,並非天生就是惡人,他們犯了罪孽自有天意來懲戒。這一場災難已害死無數生靈,她不願再殺生,只願多積善緣福德,換取更多人不受災厄。』『慈悲心腸。』吳徵對此不以為然,也沒有去數落柔惜雪的師父,讓她抹不下面子的想法。
『師尊對這五人的慈悲未必妥當,只是她的修行。她一生都在追求一手舞劍斬人心之孽,一手拈花渡人悟佛法之善的境界而不可得,終至壯年時鬱鬱而終……』柔惜雪神思有些散亂,説的話也沒了章法:『她圓寂時喃喃自語,極似……極似走火入魔之狀,我當時不敢説不敢去深思,現在想起來,師尊的確是着了相了。』『她救了你之後呢?』『她給了我一塊饅頭,一袋清水。我當時餓得狠啦就啃了一口,咬下來一小半。但是想起師傅拿饅頭的背囊只鼓起了一丁點,所剩的乾糧也不多。那袋清水也輕得很,經不得兩口,我就不敢再多吃。怕害了恩人,剩下的也想留給弟弟。』『很堅強。所以你就求你師傅帶你回樹上救弟弟?』極端飢餓之下,居然能忍住食物的誘惑,七歲的柔惜雪已顯出堅強的心
。不僅如此,她一瞬間就觀察得清楚,相信她的師尊從這一刻起就對她刮目相看。
『嗯。』柔惜雪面一白,悽聲道:『可能是天意,師傅帶着我趕回時,大樹已倒了多時,弟弟不見蹤影。三天之內,美滿家庭就剩了我一個孤兒。』『人生無常……』『不是人生無常。』吳徵剛想温言寬
,柔惜雪從他肩頭直起身來,半是撒嬌,半是發嗔地反駁,讓吳徵一愣,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女尼面上一紅,方才兩人太過親暱,她不敢再倚回吳徵肩膀,垂頭低聲道:『雖因天災,亦是人禍。那天之後我就被接回天陰門,修行了一年就出家為尼。一直到十五歲那年,師尊病逝之前,屬意待我武功可登堂入室之後,將天陰門
給由我執掌。』『這就不能説明師尊她老人家有多高明,換了誰也會做一般決定。』柔惜雪不理吳徵的趣話與恭維,起身向吳徵合十道:『師門養育我成人,教我本領,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只有接過重擔,將師門發揚光大一途。我落在霍賊手中,連死都不敢,並非我願苟且偷生,實在是死不得。萬般無奈,迫不得已之下,才將你的秘密説與霍賊知曉,以換取殘軀一命。只是説一千道一萬,我終究是害了你,我……我從未想過要把這份責任推給旁人。想到這件事,我就心如刀割……』柔惜雪淚光盈然,悔恨似也成了她的心魔。吳徵起身,仰望永鎮江海四字,其實柔惜雪與自己有相似之處,都是幼年孤苦入門,也承載了師門的希望。吳徵焉能不明白她的利弊權衡之難?
『人,最難設身處地。我早已説過,若是易身而處,我會做出與你一樣的選擇。從前還不知道你的過去,現下知道了,更能體諒些。而且……』吳徵拉起柔惜雪的雙手道:『無論我怎麼諒解你,總是你欠我的,這一點沒錯!但是今你已全數還清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欠我什麼。』『還清了?』柔惜雪抬頭與吳徵對視,想起今
義無反顧地站在他身邊,便山崩地裂亦在所不惜。那一刻,天下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他更重要,心中寧定許多。
『還清了!』吳徵微笑道:『若不是你出手,屠公公未必下定決心,他一直在迫我,想讓我拿出更多的東西好説服他。你也是極其重要,甚至是最關鍵的一環。天陰門掌門的面子,足夠大,也足夠讓他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