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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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不嫌其烦地介绍年羹尧这个人的一些事,一来是由于他和这个故事颇有关系;二来是由于我后来决定把那场赌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表达,也是由于年羹尧这个人的缘故。
因为年羹尧这个人和他所处的时代,是武侠小说最热门的人物和时代背景,而且充了传奇
,在武侠小说中形成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以雍正皇帝为中心,反清复明为主题──过了雍正皇帝这一代,反清复明的行动也就宣告结束。
在这个系统中的人物,有雍正皇帝、年羹尧、许多大内高手、独臂神尼(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以及号称“明清八大侠”的八位高手──他们全是独臂神尼的徒弟,其中著名的有甘凤池、白泰官、吕四娘等人,他们的大师兄却是一个和尚,法号了因。
了因和尚后来背叛,投向雍正皇帝。而小师妹吕四娘最能干,终于刺杀了雍正皇帝。
在这个系统中,有许多悲离合的故事,可以作无限的发展。
而在整个系统中,最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何以长平公主当年在皇之中,给她父亲砍下了一条手臂之后,居然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她,更不知道是谁教了她一身惊人的武功,全都无法深究,也不必深究。
然而在这些故事中,有一样东西,却很有深究的价值。这样东西,赫赫有名,称之为“血滴子”这血滴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完全没有记录可循,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也所以值得研究。
这血滴子是雍正皇帝的特务系统所使用的一种武器,这种武器杀人的方式,是专门把人头从人的脖子上取下来。
可以使人头和脖子分开的武器很多,大刀砍、利斧挥,都可以达到目的。而这个血滴子却不是寻常的武器,从可以看到的记载中,它在使用的时候,是“放出去”的。然而它又不是可以“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的飞剑。
它使用时,和目标的距离不会太远,把血滴子放出去(或者是抛出去),它会把目标的头罩住,然后割下目标的头,再收回来。割下的人头,就在血滴子里面被带了回来,所以被害的目标,就成了无头尸体,十分恐怖。
这血滴子的使用过程如此,可是它的具体形状如何,又如何一下子就可以把脑袋割下来,现在已经没人知道。
由于这些故事都很动人,所以曾不止一次被拍成电影。电影和说故事、写小说不同,是要有具体形象给人看的,于是电影工作者就各凭想像去创造。于是我们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有的血滴子像一顶草帽,有的血滴子像一个鸟笼,有的在放出去的时候会“呜呜”怪叫,有的会旋转,有的有许多牙齿一样的利刃,有的有像照相机快门一样的装置──“喀喳”一声,人头分离。
至于真的血滴子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上来。我知道白老大曾经下过功夫去研究,也没有结果──猜想他对这个生念祖自称是年羹尧的后代到兴趣,多半也和血滴子有关。
因为当血滴子横行之际,年羹尧正是血滴子队伍的主持人。
而我后来决定用武侠小说的形式来为这场赌博,也是为了那是历史上最好的武侠小说背景时代之故。
当时白老大接着白素的话道:“正是,他自称正是年羹尧的后代,而他说的那场赌博之中,那个赢了波斯胡人二百多颗金刚钻的年轻人,据他所说,正是年轻时候的年羹尧。”我耸了耸肩:“随他怎么说,反正不会有任何证据。”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如果完全没有证据,我会叫他来找你们吗?”我不敢出声,白素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有白老大在,她活泼许多。
白老大接着道:“那场赌博中的年轻人是不是年羹尧,其实并不重要,那生念祖是不是年羹尧的后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像是想考一考我事情重要在什么地方。我想了一想:“重要在那个小木盒──小木盒中那个会放光的宝贝。”白老大伸手在我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对了!年羹尧早已死了,生念祖这个人也不算什么,倒是那小木盒有点名堂,不然波斯胡人也不会拿它来赌二百颗金刚钻,而且输了还要撒赖。”我道:“那小木盒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波斯胡人应该知道,他们难道被自己的刀背砸死了?”白老大了一口气:“故事传到了生念祖,其中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转述,相信许多细节都变了样,那三个波斯胡人下落如何也没人知道。据生念祖说,当年逃出生天的是年羹尧一个年纪最小的儿子,还没有
月,由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抱着逃走,临走的时候,年羹尧把那只小木盒
给了那个手下,他告诉那个手下,就算在他全盛时期,他所拥有的一切,加起来也抵不上那只小木盒来得宝贵──”白老大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我听得很用心,可是却听不出那小木盒的宝贵在何处──据刚才白老大的说法,大不了是值很多钱而已。
可是接下来白老大所说的话,却令我动容。
他道:“年羹尧当时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手指天上,又说了一番话,他那一番话是对着天,说给雍正皇帝听的,那时候他面临死亡,神经可能已经很不正常。可是他说的那番话,却被那个手下牢牢记在心里,而且在他的小主人懂事之后,就告诉了他。从此这番话,就成了一代传一代,重要无比的家族秘密,我相信这一番话,就算传到了生念祖这一代,和当年年羹尧说的时候,仍然一字不差。”白老大在作了一番解释之后,了一口气,突然也伸手指天,同时仰起了头。
我和白素都知道他为了传神,要模仿当时年羹尧说这番话时候的神态。只见他大笑数声,然后大声道:“四爷啊四爷,你虽然用尽了心机,当了皇帝,拥有天下,好像什么都有了,却赚我功高震主,要将我门抄斩。哈哈,可是你太
急了些,若是你迟些向我开刀,我就会把这件宝贝献给你,你就会知道,你这个皇帝实在不怎么样,哈哈!哈哈!”白老大像演话剧一样,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向我和白素望来。
我摇头:“皇帝或者真的不怎么样,可是至少可以杀他全家,他有那件宝贝,也救不了他的命,所以真正不怎么样的,是那件所谓的宝贝。”白老大用力一挥手:“我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也用同样的话回答生念祖。”白素问:“生念祖他怎么说?”白老大摊了摊手:“他没有怎么说──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不过他很相信他的祖先所说的话:有了这件宝物,连皇帝都不算是什么。”我忍不住笑:“这个说法在逻辑上完全站不住脚──事实是有那宝物的人,全家都叫皇帝杀了,所以很明显做皇帝要比拥有那宝物好多了。”白老大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我想年羹尧不是普通人,他在明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也应该有一定的道理。”我还想说什么,白素已经笑了起来:“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思也没有──等到有那宝物在手再讨论不迟。”我突然哈哈大笑:“别告诉我,那宝物在生念祖手中!”白老大却没有笑,而且神情很严肃,这使得我也笑不下去,等他开口说话。
白老大徐徐道:“据生念祖说,当时那忠心耿耿的手下,带着小主人逃亡,一共躲过了十七次追杀,其中有一大半是血滴子的追杀,可以说九死一生,结果逃到了海外,才算是完全。”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趁机问:“海外?是什么地方?”白老大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道:“他们在海外住了二十年,那时候雍正皇帝已经归天,年羹尧这个人也早就成了过去式,那手下替小主人改姓生,这才向小主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白老大又停了一停:“算起来,这小主人,是生念祖的第十一代祖先。他们一代传一代,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当作重大的秘密,在临死之际,传给长子,内容包括那场赌博和年羹尧的那番话等等。使他们都知道,拥有那小木盒中的宝物,就算皇帝也不算什么。”我听到这里,若不是白素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好几次示意我不要口的话,早已问了不知道多少个问题了。
好不容易等到白老大的话告一段落,我立刻就问:“那宝物也一直和秘密一起传了下来?”白老大摇了摇头:“如果是那样,生念祖不会来找我了。”我追问:“那么宝物在哪里?”白老大忽然也笑了起来:“非常老土,不过也很曲折离奇。当年那个手下知道这件宝物非同小可,所以到了海外,就把它十分妥当地藏了起来,而且在回国的时候,由于不知道是不是一定会安全,不知道环境会如何,他当时连雍正皇帝已经死了都不知道,是冒险回来的,所以他没有把那宝物带回来,把宝物留在他收藏的地方。”我听了想笑,可是又到事情实在很悲惨,所以又笑不出来。
白老大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真是黑幽默,那手下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小主人之后不久,就病亡了。”我摊了摊手:“从此就没有人知道宝物的下落了。”白老大迟疑了一阵:“也不尽然──那手下在藏宝的时候,记下了藏宝的地点,并且画了一张──”他才说到这里,不但是我,连白素也笑了起来:“爸,这种藏宝图的把戏,是江湖上第九
的骗子耍的玩意儿!”白老大也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耍这种骗术的,连做我灰孙子的资格都没有!那生念祖向我说到有藏宝图时,我也那样想,所以也忍不住笑,他十分生气,就要拂袖而去。”我笑道:“他必然在临走的时候,说自己找错了人,是不是?”白老大道:“确然如此,不过我不是受
,而是想到他千辛万苦找到了我,也完全知道我是什么样人物,不至于会用那样幼稚的方法来骗我,所以我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笑道:“该叫他把那张藏宝图拿出来看看。”白老大道:“我倒并不心急──他既然把事情详细告诉我,这藏宝图是主角,迟早会亮相,且慢慢看他如何编故事。”我点了点头,白老大闲来无事,自然可以慢慢消遣对方。
白老大继续道:“那手下在说出事情经过的同时,就把藏宝图给了主人。所以这张藏宝图是和故事一起传下来的,直到传到了生念祖的手中。”我又忍不住问:“经过了那么多代人,难道没有人
据藏宝图去找那宝物?”白老大点头:“我也以此责问生念祖,他答不上来,只是说,其他人怎么样他不知道,而他自己则在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就立下心意,一定要把那宝物找回来。”我道:“此人不但讨厌,而且行事莫名其妙,他要去找宝物,只管去找好了,为什么要找别人来说故事?”白老大道:“当然是有困难,才需要别人帮助。我猜想他的上代不去找宝物,一来是由于古代
通不便,远赴海外,不是容易的事;二来只怕是由于就算有了藏宝图,要去寻找宝物,也十分困难,所以才没有行动。”我道:“更有可能是
本不相信整个故事。”白素补充:“也有可能是那些人想穿了,安于平淡的生活,不想再像祖先那样惊天动地──飞黄腾达的结果是
门抄斩,似乎并不令人向往。”白老大不置可否:“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直到了生念祖,他才下定决心要把那宝物找回来──那宝物可以使皇帝的宝座也变得不算一回事,其非同小可处,简直难以想像,确然对人有极度的
惑力。生念祖问我是不是应该如此做,我给了他肯定的答覆。”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白老大继续说下去。
白老大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我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他应该把藏宝图拿出来和我一起研究了,谁知道他非要我先答应尽一切力量帮助他,他才肯把藏宝图拿出来!”我大乐:“这家伙一定失望了──白老爷子岂是受人威胁的?他若是软言相求,事情还有一些希望。”白老大十分高兴:“确然如此,尽管他许下诺言,只要找到了宝物,好处一人一半,我也立刻拒绝。不过我对整个故事很有兴趣,也料想你们同样会有兴趣,所以才给了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白老大略停了一停,笑:“他看到我坚决拒绝,这才又道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我对整个故事,只当是一个故事来听,所以并不在意,只是也跟着笑了一下。
白老大道:“这重要的关键是除了地图之外,还有四句话传了下来──”我抢着道:“这种留下来的话,都是似通非通,完全无从解释,本没有意义。”白素摇头:“你先听听那四句话是什么再下结论好不好?”白老大笑:“他说得不错,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还真不容易明白。”说着,他就把这匹句话念了出来:“海外有子,小
有石,人人伸手,唯我得之。”白老大说完之后,望着我和白素。
我道:“这四句话倒不难懂,只要找到那个小,大概宝物就在
中了。”白老大哈哈大笑:“可不是如此,可是那个小
,又在哪里?”我和白素也笑,笑那四句话,说了等于不说──天下之大,要找一个特定的小
,是绝无可能之事。
所以我们都没有把这四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笑话。也所以后来在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本没有人把这四句话提出来,听过就忘记了。
说到这里白老大笑:“想不到在你们这里,他连故事都没有说完就不而散了!”白老大把有关生念祖的事情,说了之后,我们又讨论了好久,可是由于原始资料太少,当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而令我们
到不解的是,生念祖分明是有求于人,可是他的脾气却很大,动不动就拂袖而去,好像有恃无恐,还要人倒过头去求他一样。
至于那小木盒中会放光的宝物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作了一些假设,不过当然都不得要领。白老大说是“夜明珠”白素表示同意。我道:“世界上本没有夜明珠这样东西。”白老大笑:“照你的说法,那宝物一定是外星人的东西了?”我道:“有何不可──传说中神仙的宝物,据我看来,全是外星人的东西。”白老大哈哈一笑:“波斯胡人辨认宝物的本领至今犹在,在他们那里打听一下,或者会有收获。”我和白素以为他讲过就算,谁知道后来白老大真的到了伊朗,和很多古董商人会面,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也没有结果。
开始时,我以为生念祖既然想把那宝物找出来,而他个人又有困难,他迟早会再来求我们。可是此人一去之后,竟然杳如黄鹤,音讯全无,后来我忍不住到处去打探他的消息,却完全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怪不可言。
过了大约一年多,我把生念祖所说的那场赌博,写成了短篇武侠小说,其中也有希望生念祖看到了和我联络的意思在内。
不过也同样没有结果。
时间久了,我也就把事情忘了。
当然如果事情就此结束,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故事了。事情忽然有了新的发展,是由另一场赌博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