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花骨冷香露滴鸳鸯瓦相思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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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骨冷香,一重相思夜很静。
那看上去极美好的月好似给这夜
笼上了一层糖霜,带着一点点甜味,从翠绿的花萝上斜斜地长出来一枝凌霄花,婀娜的影子映在窗上,随着带着蔷薇香的夜风缓缓摇曳,仿佛是突兀伸出来的鬼爪子。
她躺在上,想到这里就扑哧一笑,白天上课的时候,国文老师本就沉浸在她前面那一片华丽的描绘词藻中,待她诗情画意地说出“鬼爪子”国文老师那眉
不
倏地一掀,愣了半天,最后略有点尴尬地说:“好,贺兰同学形容得很是形象独特。”下课的时候凤妮笑她:“亏你想得出。”她扬眉,倒还不依不饶起来,
口道:“你说像不像鬼爪子?像不像鬼爪子?”她读教会办的学校,没有选择地信奉了天主教,每天早课的时候都是读圣经,读了几年之后,她却只清晰地记住那一句“耶和华将会有新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要么读史,读《世宗本纪》,又记住一句:“刚强不可夺其志。”姨妈常被她气得半死,怒起来就骂她,声音尖锐得犹如洒下来的玻璃碴子“天生的牛心古怪,脑袋后面长反骨,没章法的野马
子,好起来腻得像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坏起来昏天黑地,恨得人牙
,真想一
子打死拉倒。”晚上只顾着望着月亮发呆,早上的时候她到底起晚了。
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姨妈坐在餐桌旁吃早餐,贺兰的姨妈三十七岁,姓梅,没嫁过人,能说一口极利的英语,现在是邯平首屈一指的
际花,连邯平督军薛景德都要买她的帐,周围人都顺口叫她梅太太,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门子的太太。她穿着件软缎花袍子,胡
地将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下巴显得更加尖俏,嘴
是那种柔软的桃花弧形,贺兰想梅姨妈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大美人。
梅姨妈喝了一口牛,放下杯子,回头瞅见了正忙乎着往手袋里装东西的贺兰,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上那个学有什么用?你要是能给我找个洋男人回来,我也服你。”贺兰头都不回,她可没时间吃早餐了,但也不忘顶嘴“你想让我这辈子都像你一样靠着男人活着么?我可没你那么大的本事。”梅姨妈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
烟雾缭绕的香烟,添了些许鱼尾纹的眼睛照旧是蕴着
旎的绵绵之情,她面不改
地
了口香烟,吐了几个极漂亮的烟圈,方才淡淡道:“小没良心的,我白养你这么大。”贺兰一路喊着丫鬟巧珍,扬着声道:“巧珍,巧珍,我昨天拿回来的电影杂志呢?”巧珍从楼上丁丁当当地跑下来,把收到桌子
屉里的电影杂志
给贺兰,看贺兰还往手袋里
电影票,笑着道:“小姐,你今天要去看这个电影吗?回来给我讲讲,这画片上的人儿真好看。”贺兰道:“这是电影明星阮浓浓,她今天下午的船,就到咱们邯平了。”她和凤妮约好了下午去码头看阮浓浓,下午只有两节课,时间充足得很。贺兰临走的时候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她穿的是教会中学的校服,自然是上身白衣,七分宽袖,
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下穿藏青
的裙子,洁白的棉纱袜子,圆头小黑皮鞋,很是妥帖,学校还发了一个藏青
荷叶边的云肩,当然是要等到天冷的时候才会用。
她急急忙忙往外走,梅姨妈照例没往贺兰这边看一眼,却道:“早饭也不吃,午餐的钱也不拿,什么记,中午在学校没饭吃你怎么办,瞅着别人的黄油面包咽口水?看饿不死你。”贺兰这才记起自己忘了拿午餐费,赶紧到桌子上去拿。梅姨妈照旧略仰着头吐烟圈,目光淡淡的,她的手指甲涂着厚厚的一层红指甲油,几缕发丝垂在她的面颊一侧,平添了那么一股风情,像是《聊斋》里专
书生的女鬼,但也是妖媚的尤物。
下午,贺兰特意叫了家里的汽车到学校里来,等一放了学便和凤妮一起坐车去码头,沿途就见一些墙上贴着五颜六的传单,一些倒背着
的下等兵正在骂骂咧咧地往下撕,贺兰趴在车窗上看,道:“凤妮,你听说了么?咱们学校里的李主任昨天被宪兵队的人抓走了。”凤妮道:“我听说了。”贺兰便转过头来,目光剔透明亮“他们说李老师是革命
,你说他真是吗?李老师平时对人那样好。”凤妮赶紧捂贺兰的嘴,提心吊胆地道:“贺兰,你胆子真大,现在
城都在抓捕革命
,还有谁敢提革命
的啊,都怕沾染上落祸呢。”贺兰推开她的手,忍不住笑道:“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再说革命
也不是坏人,你想想李老师平时的为人就知道了。”凤妮道:“贺兰,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一说就好了,到别处可不要
说了。”贺兰笑道:“好吧,我知道了。”汽车没一会儿就开到了邯平码头外,贺兰让汽车夫在汽车里等着,自己与凤妮拉着手去瞧热闹,码头上自然是人山人海,都是来一睹电影明星阮浓浓的风采的,贺兰和凤妮挤都挤不进去,站在人群外面干着急。凤妮跺着脚,急道:“这回可好了,估计咱们连阮浓浓的人影都看不见,白来了。”贺兰也着急,四处望了望,眼前忽地一亮,拉着凤妮道:“你跟我来,我有办法。”她拉着凤妮跑到码头后面的一个人力车旁,花钱要了一辆人力车,自己先扶着凤妮的手,踩着脚踏站到车座上去,果然是站得高看得远。凤妮是一个顶老实的人,只在一旁仰头看着她,等了半天也不见贺兰说话,便急切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贺兰笑逐颜开地道:“我看到阮浓浓了,她下船了,被一大群人围着,真风光。”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光彩夺目的笑容,恍若
光中的彩蝶,颈项间围着一件轻透的芙蓉锦纱,被
光照着,依稀透着点淡粉的颜
,千丝万缕的薄纱随着风飘起来,连带着白衣宽袖也随着风轻晃着,真是亭亭玉立,凌空飞仙一般。
凤妮也想看看那边的盛况,拉了好几下贺兰的手,道:“快给我看看。”贺兰还没看够,便低头央求道:“我再看一会儿就换给你还不行么?”凤妮道:“那你要快一点。”贺兰刚一点头,却不料那车座竟仿佛是被什么猛地撞到,车轱辘向前晃了一下,贺兰站不住“啊”的一声,竟从上面倒仰着栽了下来,她这一摔实在是太意外,那车座极高,她仰面栽下来,定是后脑先着地,惊险万分。凤妮吓得大叫起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忽地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揽住她的,她下坠之势很猛,那人朝后退了一步,手向上,揽到她的肋下,稍微用力,竟就将她抱住了。
贺兰双脚落地,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惊魂甫定,忽地察觉到不对劲来,低头一看那人的手臂正是揽在了自己的上,刹那间
脸绯红,心若擂鼓,急得都结巴起来了“你…你…快放手。”那人也察觉到了,赶紧放了手,贺兰回过头来,就见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眉宇轩昂磊落,一双眼眸闪烁灿亮,如海面上的碎金子般。贺兰的脸都涨红了,他望着她,先是一怔,接着低声道:“对不起,我冒失了。”贺兰窘在那里,面颊上滚烫滚烫的,一个“谢”字竟没法子吐出口来,还是凤妮跑过来,慌张地道:“贺兰,你刚才吓死我了,多亏了这位先生。”贺兰抬起头来,他也正好看她,两人的目光一接,贺兰索
从容道:“谢谢你帮忙。”他道:“不客气。”却抬起头来朝着远处看一看,便皱起眉宇,脸上
出了不耐烦的神气,将头上的黑礼帽
一
,转身就往一旁的货箱后面闪,很快就不见人影了。凤妮“咦”了一声,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怎么走得这样匆忙?”贺兰转过头,果然就看到十几个持
的士兵正朝这边过来,她顿时明白了,待那群士兵咋咋呼呼地到了自己跟前,便
身拦了上去,出声道:“站住。”她这一声连身边的凤妮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贺兰有这样大的胆子,提心吊胆地攥住了贺兰的手,贺兰却面无惧
地朝着一个刚走过来的全副武装的军人道:“汤敬业,你的手下人欺负人,你管是不管?”她的口气很是不善,一个卫兵当下斥道:“哪来的丫头片子,敢这么跟我们汤队长说话,趁早滚…”他这
口脏话还没等全说出来,脸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被打了一个趔趄,看到打自己的人,慌地道:“汤队长。”汤敬业面
严厉地骂道:“没眼
的混账东西,滚!”那卫兵才刚入伍,茫然不知所措,却也赶紧捂着脸闪到后面去。汤敬业忙上前一步,略略低头,极是恭敬地对贺兰笑道:“贺小姐好,真是好久不见,我们参谋长…”贺兰一听那三个字,脸
就是一变,当下把眉头都给蹙起来了,不客气地回答道:“你们参谋长怎样关我什么事?!难道没有他,我就要不回我自己的东西了?”汤敬业一看贺兰是真生气了,忙赔着笑脸道:“贺小姐说哪里的话,说真的,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贺小姐,怎么?是我的手下得罪了贺小姐?这群混账行子!”说着便极威严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兵卒,冷声道:“你们谁拿了贺小姐的东西?!”那些兵卒都面面相觑,目光茫然,一律摇头说没有,贺兰便把手往地上一指,秀气的眉宇间
是不悦的神
“问他们干什么?你不会自己看!”汤敬业一低头,就看到一名卫兵脚下踩着一条纱巾。刚下过一场雨,码头的地面脏污又泥泞,那条纱巾浸在泥水里,已然不成模样了。汤敬业心想不过是一条纱巾,怎么就这样小题大做,但又不好得罪贺兰,免得回去不好
待,便朝着那个卫兵怒斥道:“蠢货,没看见踩到了贺小姐的纱巾,作死么?!”那卫兵已经看出贺兰的地位不一般,连平
里最是凶神恶煞的汤敬业都这般小心供着,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连连赔礼,汤敬业也转过头来赔笑道:“贺小姐,这条纱巾看来是不能要了,赶明我给你买上十条八条崭新的,亲自送到府上去。”贺兰不高兴地道:“谁稀罕啊,难道我家里买不起纱巾么?我只是讨厌你们这样的做派罢了,明明踩脏了我的东西,倒先凶神恶煞起来了,神气什么。”汤敬业连连点头,不停地说着“是是是”贺兰觉得自己胡
的时间够久了,那人早该跑远了,她见好就收,便一扯凤妮的手,道:“凤妮,我们走。”汤敬业赶紧笑道:“贺小姐再见。”贺兰见他那样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到底还是有点孩子心
,作威作福了半天,待转过身来就忍不住扑哧一笑,却又赶紧捂住了嘴,生怕被发现了,拉着凤妮一个劲儿地朝前走。凤妮也不敢回头,跟在贺兰的身旁,用力地捏一捏她的手,小声地道:“贺兰,你刚才怎么那样大的胆子,敢去拦那些当兵的?吓死我了。”贺兰道:“我才不怕他们呢,就是给汤敬业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凤妮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贺兰咯咯笑道:“他要是惹我不高兴了,等哪天薛督军到我家来,我就去告一个状呗,包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天
渐渐地暗了,码头上人
不断,贺兰拉着凤妮的手去找自家的汽车,才走出码头,汽车夫正等在车外
烟,见贺兰和凤妮两个女孩子牵着手走过来,便把烟扔到脚底下踩灭了,走上前来“贺兰小姐,要回去了么?”贺兰道:“我们还要到起士林去吃点心呢,你送我们到华格路去。”汽车夫应声,匡凤妮先上了车,贺兰正准备上车,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喊:“哎,你等一下。”贺兰回过头,就见刚才那个男子,从拥堵的人群中费力地挤出来,奔到她的面前来,黑礼帽下的一双黑瞳里
是深深的笑意,望着她道:“多谢你仗义帮忙。”贺兰倒没想到他这样胆大,居然还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跑出来,却听得那男子又
朗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她也摸不清这个人的底细,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便扬
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亮意,清脆地答道:“我叫赵钱孙李。”他一怔,继而半带自嘲地笑道:“那我只能叫周吴郑王了。”贺兰略
低了声音,很郑重其事地道:“你是革命
吧?还不赶紧走,现在邯平都在抓你们呢。”他便恍然大悟,继而轻松地微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贺兰见他这样说,只以为他还在辩解隐瞒,便笑道:“你是不是革命
都随便你,反正你救我一次,我帮你一回,咱们两不相欠,后会无期。”她那调皮一笑间,当真是眸光如水,明媚如花,隐约就有一股馥郁的香气,如兰似麝,恍若热烈盛放的千叶石榴花一般,漫到他的鼻息里,他心中莫名一动,直直地望着她,半晌无言。
她却一转身就上了汽车“嘭”地关上了车门,朝着汽车夫道:“吴师傅,开车吧。”他方才如梦初醒,急忙低下头来拍了拍车玻璃,贺兰便隔着车窗朝他摆摆手,笑道:“再见。”汽车一路开出去,因为码头上人多,所以开得慢了一些,开车的汽车夫忽地道:“贺兰小姐,那人在追车,好像有话没说完。”贺兰便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对汽车夫道:“开快点,我跟他没话说。”汽车也正好开出了码头,面前就是一条平坦的大道,那汽车夫就点点头,加快了速度,汽车便一路风驰电掣而去了。
一梦初惊,花月风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过了半个月,贺兰也早就忘了那天在码头遇上的不愉快,这天晚上,贺兰和凤妮放了学先一起去看电影,又到西餐厅吃西餐,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吃东西定是咭咭呱呱有说不尽的话,到底还是回来晚了,微明的星光照在这座位于半山
上欧式风格的别墅上,山路上竖着一排排的路灯,照得地上雪亮,坐在人力车上,又可闻到循着风吹来的蔷薇花香。
贺兰推开厅门的时候就听到厅的人声喧哗,烟气缭绕,无线电乐曲空
地浮在大厅的上空,当然没人去认真听它,几个男人坐在壁炉旁打麻将,梅姨妈斜靠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擎着一
香烟,一个脸上的皮
下垂到近似于一只沙皮狗的老男人殷勤地帮她点烟,几个颇有姿
的丫头来来回回地招待。
贺兰厌恶地皱皱眉头,还在玻璃门处换鞋子,就闻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年届四十的蔡老板笑眯眯地向她上来,意
帮她拿手里的书包,口中道:“这晚上山风大,没冻着兰小姐吧?我看看。”他笑嘻嘻地伸手来摸贺兰的胳膊,贺兰一闪就躲开了,正赶上巧珍从厨房端了刚烤的蛋糕出来,贺兰扬声道:“巧珍,是不是没给噜噜洗澡?”噜噜是贺兰很喜
的一只白
狮子狗,巧珍慌道:“我给忘了。”贺兰一皱眉,牙尖嘴利地道:“我说呢,怪不得跳蚤
屋子
飞,让人犯恶心。”正在调无线电的大丫鬟香琼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便笑了起来,香琼是姨妈身边的大丫鬟,能说会道人又靓,她自小被梅太太买来,对梅太太很是忠心,也是最得姨妈器重的,平
里尖酸刻薄,俨然梅公馆里的三主子,只是不敢惹贺兰罢了。贺兰把蔡老板扔在那里,自己换了木屐子,踢踢踏踏的就要上楼,忽听得姨妈在小客厅里招手道:“贺兰,你进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贺兰不得已,就走到小客厅,果然就看到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正是以邯平薛督军为首的一干俞军官员,姨妈笑容
面地上前来拉了贺兰的手,道:“这是你薛叔叔今天新带来的一位公子,我是不知道如何招待,想来想去,还是你们年轻人能说得上话。”贺兰早就看见在薛督军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料想正是梅姨妈才说的那位“公子”贺兰的视线才一投过去,就见那名陌生男子已经站了起来,身穿着一件黑
长礼服,面容清俊,宛然一个翩翩倜傥公子,他向着贺兰略一点头,礼貌地道:“贺兰小姐好。”语气很是温和无争,更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梅姨妈在一旁笑道:“这是咱们川清巡阅使秦大帅的大公子,今天刚到邯平。”时下大好江山被各系军阀分割殆尽,以邯江奚水为界,北为萧军,南为金陵政府,西南地区则以秦氏俞军独霸。俞军首脑秦鹤笙曾被前瑞政府提拔为师部副官长,也算是风光一时,后萧军入关,秦鹤笙被封为讨逆大元帅,率俞军亲往前线对抗萧军,不想连遭惨败,迫不得已率军进入国土西南边陲,驻军楚州邯平一带,被南方政府任命为川清四省巡阅使,自此盘踞一方,坐观江南江北龙争虎斗,纵无力东山再起,然实力亦不可小觑。
贺兰也就明白了,难为姨妈这样费力招待,这人想来连薛督军都要努力巴结的,便淡淡道:“哦,原来是秦家的大公子。”秦家的大公子见贺兰如此说自己,颇觉不自在,微笑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不用这么抬举我,我叫秦承煜,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语气谦和,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果然很有贵家公子的派头,只是太过儒雅了些,也很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度,贺兰也不心想,这人文质彬彬,倒是不招人讨厌。
香琼却已经走进来笑着道:“太太,麻将已经摆上桌了。”梅姨妈拿着小手绢扇着风,抿笑道:“好罢,牌都上桌了,让他们年轻人在这里聊一聊,督军,今儿个你可要手上留情,饶我赢你几个。”她这边才一飞眼
,就有另外的俞军大员笑道:“牌还没有打,梅太太就在这里
嘴,早知道我们哥几个就该私下里商量商量,抬一顶轿子给梅太太坐。”梅太太将眼皮一
,端的是朱
未启三分笑,光彩四
“去去去,你们这群人真是吃人家的手还不软,别的不说,我这里烟啊酒啊的赔了你们多少,难道就不该让我赚些么?”她笑意盈盈地说完,一阵风似的撮
着薛督军一干人出去,临走又对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吩咐道:“端些点心果子
来给小姐和秦公子。”又对贺兰道:“贺兰,你与秦公子说会儿话,秦公子是国外留洋回来的,你不是早想着出国么?可以多打听一些外国大学的事情,省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玩闹。”梅姨妈说一句,贺兰便乖乖地答应一句,梅姨妈叮嘱完才走了。
那小客厅里便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到偏厅里传来麻将的哗啦声响,那壁炉上面放着一盆“十八学士”氤氲了室的香气。贺兰没想到秦承煜居然坐在那里不动,便问道:“你怎么不去打牌?”秦承煜笑一笑“我不会。”贺兰淡淡地“哦”了一声,她可不想留在这里,正算计着要把秦承煜扔在这里,自己溜掉,又见姨妈与别人都在偏厅里打麻将,料想一时也管不到她,便站起来道:“那你在这里坐会儿吧,我要走了。”秦承煜便笑道:“贺兰小姐慢走。”贺兰如释重负,才走到拱形门口,又回头一望,见秦承煜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不知为何,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道:“不然我把无线电给你打开,你听一会儿无线电,这个时间音乐台有很好听的舞曲。”秦承煜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坐一会儿就好。”贺兰笑道:“没关系。”她走到小客厅的柜子旁去拧无线电的扑落,谁料一拧之下,那无线电居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
不住“咦”了一声,道:“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坏了?”又将扑落轻轻地转了一圈,胡
调了几个按钮,还是没有声音,她正在诧异的时候,忽听得秦承煜温和地道:“我来看看。”贺兰见秦承煜走过来了,便闪到一旁,秦承煜将那无线电匣子翻转过来,看了一遍,道:“你家里有没有工具?”贺兰便转过头朝着站在外面的丫头道:“巧珍,去花园里的吴伯伯那里借点工具,就说是修无线电的。”巧珍忙就去了,没多一会儿就拿着几样工具回来。秦承煜做起事情来很是认真,手指修长灵巧,眨眼间就将那无线电拆开来,贺兰还是第一次看到被拆开的无线电匣子,她向来都是好奇心极强,这会儿站在一旁看着他调了几
线,她便问道:“是什么
病呢?”秦承煜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极普通的短路,我已经调好了。”说罢又很
练地装接上,贺兰由衷地赞道:“原来你修东西这样厉害。”秦承煜笑道:“我虽然在国外主修的是建筑,但也选修了几节机械。”贺兰专注地看着秦承煜装无线电,道:“我姨妈还说让我以后出国学家政,到时候我也选修机械。”秦承煜不
微微一笑,眉眼温润生辉,贺兰抬头看他,疑惑道:“你笑什么?”秦承煜道:“我只是想家政和机械这样不对路的两门课,难为你想把它们学到一块去。”贺兰听他这样一说,仔细地想一想,竟也忍不住一笑。秦承煜又将重新装好的无线电匣子往桌上一放,笑道:“你再打开试试。”贺兰将扑落一扭,就听到极大的卡门乐曲从无线电里震出来,轰然一声,好似凭空一个炸雷,他二人都不
朝后退了一步。贺兰赶紧调小了音量,难过地
一
耳朵。秦承煜笑道:“刚才你把它一阵
拧,它攒了好大的脾气,就等着这一下报复你呢。”贺兰天
活泼调皮,最是
笑,这会儿便咯咯地笑出声来,双眸弯成了一对可
又灵气的月牙儿,清脆地道:“那么你刚才也被它吓了一跳,它岂不是恩将仇报?”秦承煜见她如此开心,便也微笑道:“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就听得巧珍站在拱门外面道:“小姐,给噜噜放好水了。”贺兰回头应答道:“好,我就来。”又看一看秦承煜“你若是在这里闷得慌,就跟我到后面花园里走走吧,我们家的花园里有很漂亮的山茶花。”秦承煜点头“那也好。”便跟着贺兰出门去了后面的花园。花园里月
遍地,又点了灯,映照了好大一片,园角种着几棵黄桷树,树下种的几乎都是很名贵的茶花,尤其多的是玫瑰连蕊和鸳鸯凤冠,四周还有好几处蔷薇架子,花开得芳香四溢。
噜噜是一只遍体雪白的狮子狗,圆滚滚的乌黑眼睛,漂亮得像个小女孩子。贺兰把噜噜放在水盆里,噜噜极怕水,非得人手按着才行,贺兰一个人又按不住,噜噜正对着贺兰扑腾起水来,溅了贺兰一身,连头发都了,秦承煜忙道:“我来帮你吧。”贺兰道:“噜噜最不老实了,你小心它溅你一身水。”秦承煜笑道:“没关系。”他才要伸手帮忙,却不料噜噜更要闹起来,站在水盆上一阵猛抖,
淋淋的水珠飞溅而来,眼看着一盆水变成半盆水,贺兰连退了几步,笑着道:“噜噜,你再闹我就恼了,我可要打你的…”她的头发还是
漉漉的,这会儿又被扑了一身的水,连乌黑的眼睫
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的眉眼是天生的妩媚弧度,眼形恍若一瓣桃花,眼尾稍向上翘起,睫
极长,好似随时都能欺入眼里,
得眼睛总是水汪汪似的。
他望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半晌笑道:“你恼起来真的要打它么?”贺兰道:“那是自然,我发起脾气来很凶的。”秦承煜点点头,笑道:“这个我亲眼见过,你刚才对蔡老板的样子,果然很不给面子,得我都要小心翼翼地与你说话,生怕哪句话不好被你顶回来。我知道你烦厅里那群人,但我跟他们不一样,可不是什么一丘之貉。”她不由好笑,瞧他一眼“怎么不一样?”他抬起眼眸看她,脸上那一抹笑容却仿佛是在揶揄她,道:“反正我不是跳蚤。”贺兰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损蔡老板那一句,便扑哧一笑,眼珠亮晶晶的,开口道:“你这人倒
有意思。”她顿一顿,颦起眉头,把嘴一扁“我顶烦那个蔡老板,姨妈也不喜
他,说他谋了兄弟的产业,最是不地道的一个人,他还总到我们家来,他那个下巴长得…怎么就那样长,仰起脸的时候能搁得下一盏茶,若是低着头走路,能绊自己一跟头。”她这样惟妙惟肖地形容了一句,竟把秦承煜也逗得忍不住,望着她笑,两人在树荫下面很快洗好了噜噜,贺兰把噜噜擦干净了,抱着噜噜站起来道:“你进厅里去吧,里面那样热闹,一个人在外面站着有什么意思?”秦承煜道:“里面吵得很,我委实受不住。”贺兰道:“那你还来?”秦承煜一摊手,很是无可奈何地笑道:“我是被薛叔骗来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地方,实在受不了这些热闹,又不好折了薛叔的面子,只能先忍着。”他这话一出口顿觉懊悔,看贺兰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立即道:“贺兰小姐,你别误会,我…”贺兰却笑道:“我们这个地方乌七八糟得很,你知道就好了,以后可不要再来了。”她抱着噜噜转身要走,秦承煜内疚极了,忙道:“贺小姐,我…对不起。”贺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见他
脸歉意,竟是比她还要不好受的样子,
不住一笑“我知道了,你可不用再这样忙着道歉,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你也未免太认真了。”秦承煜看她笑了,那样美丽可
的一个笑容,便仿佛雨过天晴一般,这才松了口气,不
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到厅里去受那些人的闹腾吧,只跟贺小姐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我这心就上上下下好几回,看是要得心脏病了。”贺兰笑道:“算了,还是你在这里坐着,我走了。”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把噜噜擦干净放在地上,自己又去洗澡换睡衣,不多一会儿就穿着白
丝蕾裙子从浴室里出来,因是夏季,落地窗开着,雪白的薄纱窗帘一层一层地垂下来,直拖到地毯上,贺兰随手拿了一本《哈姆雷特》看,才看了没几页,噜噜忽然叫了几声,一路钻到窗帘里去。
窗帘后面就是台,贺兰生怕噜噜从
台的栏杆
里掉下去,慌就一路跟着跑到了
台上,就见噜噜窝在
台一侧嗅着它的食盆,贺兰心想一定是巧珍疏忽了,把食盆放在这里忘了收,她过去蹲下身来抱起噜噜,噜噜呜呜地挣了几下也就老实了。
她抱着噜噜转身的时候又一次看到秦承煜,他还是站在园子里,却仰头看着站在二楼台上的她,她的睡裙很长,裙角将她纤白的脚面都盖住了,乌黑的头发垂下来,簇着雪白莹润的面孔,更是明眸如水,香腮似雪。
他仰着头看她,贺兰扶着白
的栏杆,向他道:“你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么?”秦承煜摊手无奈地一笑“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贺兰笑了一笑,抱着噜噜进屋去,不一会儿又把自己那本《哈姆雷特》拿出来,从二楼
台上扔给他,道:“这本书是我的,园子里灯又亮,你看看书解解乏闷吧,看完再给我也行,可有一样,要是把我的书
坏了,你要买新的赔我。”秦承煜接住了那厚厚的一本书,抬头笑道:“谢谢。”贺兰抱着噜噜,向他摆摆手,便转身进了屋,顺手将落地窗关上,又将窗帘一拉。秦承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了,便低下头来望着手中的一本书,那书是硬壳烫金,他觉得指腹间有些
,书壳子上也有一点水渍,想来是从她头发上落下来的水珠掉在上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只望着那一本书,竟然微微地笑了笑。
大厅里依然开着雪亮的灯,梅姨妈翘着兰花指,从糖果盘子里拿起一颗糖,慢慢地剥开,楼下依然是一片声笑语,壁炉上的豆釉刻花瓶里
着一大束鲜
的芍药,被烟气酒气脂粉气熏着,筹码一堆堆地堆在桌上,恒发银行的吴经理一面
着光滑的麻将一面笑道:“我听说梅太太最近做公债做得风生水起,发了好大一笔吧?”梅姨妈便笑着瞧了他一眼,耳垂上一对钻石坠子在灯下滴溜溜地转动着,光芒四
“吴经理说这话就是挤兑我,我那点钱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不瞒你说,我这阵子霉星高照,股票被套牢了不说,连做的那几笔公债,都亏了一大半。”吴经理便笑笑,也就不说了,薛督军却道:“我倒是想买吉泰烟卷的几支股票,只是眼下顾虑太多,不好动手。”梅姨妈低着头看牌,听着薛督军说完这一句,却嘴
一抿,微微一笑,一幅了然的模样,几个人又打了几圈,梅姨妈闲话似地道:“你今天带来的太子爷难伺候得很,倒像个文质彬彬的秀才,等着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呢,哪里像是秦大帅的儿子。”薛景德那目光仿佛是黏在了梅姨妈的身上,一双眼珠子只在她的
前打转,笑眯眯地道:“你这话没错,我们大帅对这位长子真是
如至宝,可惜大公子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跑去国外念书,说什么决不做双手沾血的军人,把大帅气个倒仰,由着他在外面学了两年,这不又给抓了回来,狠下心来送到我这来历练。”梅姨妈笑道:“这下可好了,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又在国外学了两年,定是
脑子新式思想,我看你怎么嚼裹得下。”薛督军闻言哈哈大笑道:“要说嚼裹也轮不到我,自然有人吃不好睡不好地算计,我还得守着你这个妙人儿,哪有闲空管那些个鸟事儿,你说是不是?”他那肥呼呼的手就朝梅姨妈雪白的胳膊上伸过去,梅姨妈却将他的手“啪”地一打,接着拿眼一溜薛景德,端的是顾盼生辉,笑道:“少给我说这些,你当我不知道,我看你在那名伶顾曼妃的身上,也是颇费心思呢。”周围人便轰然大笑,道:“薛督军可要小心点,女人吃起醋来,当真了不得。”这般嘻嘻哈哈,竟又打了一圈。
这夜深了,四下里渐渐地静寂下来,贺兰连着失眠了好几,这会儿躺在
上,听得远远近近地传来小汽车发动的声音,想是今晚的热闹也就到这里了,她侧卧着凝视着百叶窗外的大月亮发呆,
头的电话铃声忽然一阵大作,吓了她一大跳。
她接起电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睡了?”贺兰一听他那样平淡的声音就心中有气,没好气地答道:“是啊,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搅得我不得安宁,你可称心如意了。”他竟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倒不知是谁搅得谁不得安宁,你这样倒打一耙是什么意思?连着好几不理我,打电话给你,你又不接,现如今却向我兴师问罪起来了,贺兰小姐,做人要讲道理。”贺兰左手拿着电话,右手一下下扯着枕边的
苏,听着他这样温柔地说话,眼圈却
不住红了,哽咽着声音道:“我偏不跟你讲道理,我哪有那位刘小姐温柔体贴,能把
汤送到你的办公厅去。”他笑“我一口也没喝,你也要生气?”她顿了一下,轻轻地
噎了一下,声音不大,足可以让他听见,却又轻声道:“你喝也罢,不喝也罢,反正不干我事,犯不着拉上我,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只当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生死随我去。”她说完就要挂电话,却听得他似是叹了口气,轻声道:“贺兰。”她不说话,他静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诚心气我。”贺兰便小声道:“你抬举我了,你是大人物,像我这样小门小户家里的女孩子,怎么敢气你呢。”她说完就轻轻地挂了电话,月
如水般倾泻到屋子里,她翻身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身上,那是极柔软的苏绣锦被,被子上熏了一层苏合香,香气悠悠地弥漫在她的周围,她觉得全身暖融融的,想着刚才那个电话,那
角情不自
地微微上扬,竟
出了极娇俏得意的笑容。
金风玉,佳期如梦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凤妮提议去看电影,贺兰却没答应,推说头疼,凤妮没有一个人去看的兴致,于是同贺兰一起出了学校,两个人一起走到霞光路路口,便要各走各的路了,贺兰看着凤妮走了,自己站在路口准备拦一辆人力车回家,等了好半天才来了一辆,贺兰才要上车,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贺兰小姐。”贺兰回过头来,果然看到许重智站在那里,许重智是他的随行副官,平
里也只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最是恪尽职守,沉默寡言的一个手下,许重智望着贺兰,笑一笑,道:“贺兰小姐,我们参谋长说,务必请贺兰小姐过去。”香茗阁是位于邯江口茗山上的一处茶馆,很是幽静的地方,四面搭着竹屋,垂柳间夹着桃杏,又有无数翠竹掩映,后园子里是一池塘的碧水,种了无数茶花,或单瓣或重瓣,晚风拂来,道不出的美不胜收,姹紫依风袅。万绿丛中秀靥留,更有嫣和俏,而这万花丛中,最美不过鸳鸯凤冠茶花,叶
浓绿,开的花是极
丽的颜
,
火蒸霞。
贺兰把书包放在池旁的亭子里,自去看那鸳鸯凤冠,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是站岗的侍卫,接着就是他的脚步声,顺着石路朝着这边来了,贺兰却连头都不回,只望着那袅袅茶花,也不说话。
他向她走过来,那脚步渐渐地近了,她忽地摘下了那一朵火红的鸳鸯凤冠,灵巧地回手向他扔去,却被他眼明手快地攥在了手里,笑道:“我忙晕了头,好容易出来见你一面,难道你还要发脾气?”她始料未及,反而真的委屈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挣着他的手道:“你放开我,你又是刘小姐,又是冯小姐的,我算个什么?我哪有什么身份和她们比?”高仲祺看她这样,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理都没理她们,这样你也不高兴么?那我可没办法了。”他因是从督军办公厅赶来的,一身戎装未
,长身玉立,磊落的眉宇间颇有几分决胜千里,运筹帷幄的少将风采,英
的面容被窗外的夕
照着,竟有一种犀利的冷冽,然而他是在向着她笑,所以这股子冷冽便减了不少。
贺兰那眼中还泪光盈盈,然而终于不再挣他,却只是默默地不言语,高仲祺看那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凝雪般的面孔上,她低着头,抿着柔软的嘴,十分的楚楚可怜,他忍不住轻声道:“你发起脾气来,还真了不得。”贺兰赌气道:“那还是我的错了么?”高仲祺微笑道:“我对你保证,天上地下只有一个贺兰,再没第二个人能取代得了你。”她还是低着头,只是面颊上泛出一片红晕来,被夕
映着,更是灿若桃花,他却又笑道:“只要你以后少用你的小脑袋瓜子算计我,就是你对我的大慈悲了。”她脸更红了,甩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谁算计你了?我才不稀罕。”她的手里还攥着那一朵如火焰一般的山茶花,只管在手里转来转去,他凑到她跟前来,轻声笑道:“你看这山茶花开得真漂亮,你倒好,没有半点疼惜就把它折到了手里。”她拈着鲜
的“鸳鸯凤冠”也觉得可惜了,便低了头,小声地道:“等我回去了,把这花
在花瓶里好好养着。”高仲祺看看她,笑一笑,伸出手来一拍,自有侍从官出现在花荫外面“参谋长。”高仲祺道:“拿一个细颈瓶来,盛上水。”那侍从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拿着一个盛着水的天青釉细颈瓶放在桌上,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店家老板走过来上了沏好的茶汤,高仲祺拉着贺兰的手走到池塘旁的亭子里,两人坐在石桌前,并肩挨着,贺兰看着高仲祺拿出随手佩戴的一把小匕首,在茶花枝的
部划了一道斜斜的口子,才将这一枝鸳鸯凤冠
在了细颈瓶里,他做事向来细致,待收了匕首,才连花带花瓶都推到了贺兰的面前,笑道:“给你。”她莞尔一笑,那
丽的山茶花映着她娇美的面容,当真是如花美眷,似水
年,淡淡的夕
铺在她的身上,一片耀眼的灿金
,她那乌黑的眼睫
极长,随着山风一颤一颤的,
得人心
。他慢慢地垂下眼眸,望着茶碗中清透的茶汤,淡淡笑道:“这儿的茶就是比别家的好。”贺兰道:“我倒有些怕它的苦。”高仲祺道:“苦过了就是甜。”他顿一顿,又笑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座山上有一片很大的茶园,我记得我娘常带着我去茶园采茶,我那时候太小,她背着我,一手捧着茶篓一手采茶,娘的嗓子很好,采茶的时候总是唱歌哄我睡觉,这么多年我都记得。”她自从与他相识相知以来,却很少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是一名孤儿,被人收养长大,今
却听到他自己说出了那些曾经的事情,她很是愿意听,便好奇地问道:“唱的什么歌?”他将茶杯放下,将目光放远,透过窗户遥遥地望着那邗江上的水雾,竟哼起那
悉的茶山小调来“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七夕,茶哥茶妹何时会,茶山茶树来做媒,妹等哥的好消息…”他哼到最后,那声音却慢慢地低了下来,竟就静静无声了,贺兰知道这一首歌能勾起他无限伤心事,便转了话题,道:“光顾着与你说话了,我倒有一件事情,要求求你呢。”高仲祺笑道:“什么事?说来听听。”贺兰道:“这阵子邯平城里到处都在抓革命
,连我们学校的李主任都被抓了起来,李主任人很好,他绝对不会是革命
。”高仲祺略略一怔,看贺兰那样急切的样子,却是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急,他如果不是,调查清楚就能放出来了。”贺兰道:“我就是害怕你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
安罪名,万一来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真是叫人生气…”高仲祺看她那样义愤填膺的样子,笑道:“怎么?贺兰小姐忍无可忍,要出来做仗马之鸣?”贺兰见他黑眸含笑,那语气竟有几分逗
的成分,便道“我认认真真跟你说话,你怎么总是笑我?”他却笑道:“这个时间谈这些话岂不是大煞风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
子么?”贺兰倒没注意,问道:“今天比往
有什么特别?”高仲祺凝视着她,微微笑道:“由来碧
银河畔,可要金风玉
时,今天是七夕节,我纵是再忙,也要来与你见上一面,你说是不是?”她恍然大悟,那脸就微微地红了红,把头低了下去,将一个茶果子拈在手里,却也不吃,只是看着,高仲祺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便伸手过来握着她雪白的手,轻声道:“他们这里茶果是极好的,做的小菜也好,若是再有一道雪霞羹,就是锦上添花了。”贺兰道:“你这个雪霞羹,我简直听都没听过。”高仲祺国学通达,博闻强识,看的书极多,见她发问,便笑道:“这个简单,采了芙蓉花,去掉花心,蒂柄,用开水一蒸,再用豆腐一起煮,羹
是红白相间,好似雪上铺的红霞一般,所以叫雪霞羹。”贺兰闻言就咯咯地笑道:“红霞是在天上,哪里就铺在雪上了,依我看,那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血铺在雪上了。”高仲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闻这一句,却笑道:“
好的一道菜,叫你这样说,谁还吃得下去,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凄惨。”贺兰吐吐舌头,眼眸里闪过一抹俏皮的笑意“好罢,是我错了,我坏了你的好兴致。”高仲祺道:“既然如此,你可要赔我。”贺兰便望着他,很认真地道:“那我书包里还有五块钱,都赔你罢,多了我也没有了。”她这话引得高仲祺一阵哈哈大笑,看着她的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
,忍不住道:“你这样倒像是我女儿一般。”贺兰瞪了他一眼,嗔道:“不过比我大了那么几岁,就敢说我是你的女儿,平白无故地占人家便宜。”高仲祺眸中含笑,意味深长地道:“你别冤枉我,我若是真要占你便宜,早就占了,何必要等到现在,你对我是何等吝啬,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夜
渐渐地笼了过来,小园子里四处亮了电灯,但这里四处花木,枝影幢幢,将光线挡去不少,便显得昏暗了许多,周围又是茶花的香气,贺兰的脸却更红了,如敷了一层胭脂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解下系在扣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小声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家去了。”她要站起来,他却把她的手按住了,她迫不得已又坐了下去,却往旁边挪,挪到他的对面去,他并没有制止,只是笑一笑,忽地“啪”的一声打开了古铜
的打火机,那火苗升腾起来,他却按着不放,只看着火苗,周围是麻苍苍的夜
,却只有他手里那一簇火光,格外地鲜亮。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